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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一笑天茶楼很远之后,我和地儿半路上又换了一辆的士,在一个不太繁华的地带找了家小诊所,地儿陪我进去,将额头上的伤势做了一些诸如清洗、消毒之类的简单处理。
然后我们又坐着的士在城里面兜了大半圈,中途还故意乘坐了一段公交车,完全确定没有人跟随之后,这才回到了宾馆。
刚进宾馆,早已是五内俱焚,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坐立不安的小二爷,一见到我和地儿满身血迹的样子,不等我们两个开口说话,怔怔望着我们的双眼中就已经射出了一股浓烈之极的绝望和痛苦之色。
在小二爷的房间坐下来之后,地儿向失魂落魄的小二爷详细叙说了今天在茶楼里所发生的一切。
听完整个过程,得知武昇和袁伟不断没有出卖我们,甚至还救了我和地儿一命,小二爷如释重负的叹出了一口长气。眼中神色虽然不再绝望、痛苦,但亦满是黯然之色,默默无言的低下头去,沉思了半晌之后,忽然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拨通了武昇的电话。开始三四次,一直都没有人接听,不死心的他,再打过去,听到的却是客气冰冷,不带一丝感情成分的关机提示语。
小二爷如同雕像般一动不动的站在窗边,我和地儿也都坐在各自的位置上静静的抽着烟,西沉的斜阳照在房间里,一片清寂。
突然,小二爷大步流星的走了回来,眉宇之间的神色颇为果决,似乎做出了某种极度重大的决定。
可当他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之后,却又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缓缓的摆弄起了面前茶杯中的那个茶叶包,一付暗自酝酿着什么的神态,半天才猛然把头抬起,双眼亮光闪闪的看向了正一脸诧异望着他的我,沉声说道:有些话,我晓得你不喜欢听。你可能也有什么别的想法。但是我问心无愧,胡钦,我问你,到了今朝这个地步了,你想怎么搞?
我一下愣在了那里!
我完全明白小二爷的意思,而且早在离开茶楼之后的那辆的士车上,我就产生了和小二爷同样的想法。
最近的这一年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也出现了太多的变数。
从最开始三哥找我借钱,并且一定要打借条给我的时候,整个事件就拉开了序幕。
然后,迪厅中,幺鸡他们手上的三把枪对着我,阿标重重打在我脸上的那一个耳光,则开始让事情往最坏的一面迅猛发展。
再之后,蛤蟆带着惊人的利益出现了,三哥先是一声不吭抢了我的买码坐庄生意,之后又办残贾义,砸了我的迪厅,决裂早就不可避免。
而今天,他居然直接发动了针对我本人的行动。三哥不愧是三哥,江湖传言中那个刻薄寡恩,六亲不认的源帮巨头姚疯子,终于拿出了他叱咤风云的手段。
若是情义已经荡然无存,那我胡钦又岂是一个任人宰割的羔羊。
多年前,跟着三哥一起废黄皮的那一晚所发生的一切,我至今仍然历历在目,前车之鉴已有,我绝对不能再让自己和我的兄弟们成为下一个黄皮。
世情如霜,江湖路远。
既然你想办我,那我又何必继续妇人之仁。
三哥,我也同样要办了你!
想到这里,一直纠缠着我的,对于往日美好的流恋和追忆终于彻底消失不见,看着小二爷精芒四射的眼睛,终于下定了最后决心的我,那一刻,心里剩下的只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意兴阑珊。
怔怔望着指间的半截香烟,当长长的烟灰终于跌落在地上,化为细粉的那一刻,我扔掉烟头,缓缓站了起来,望着依旧坐在位置上正仰头看我的小二爷,无比平静的说道:我要义色两条腿!
小二爷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睁大的双眼中,一股说不清到底是兴奋、还是激动、又或是恐惧的复杂光芒爆射而出,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疯狂又扭曲。
旁边正在抽烟的地儿,发出了一连串剧烈的咳嗽。
我目不转睛的深深看着小二爷,直到他凌乱之极的目光开始渐渐变得冷静。
多年的兄弟,已经无须赘言,在无声的对视中,我和他已经道尽了彼此心中的沟壑。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他朝着我微微点了下头。然后,径直将目光看向了虚空中某个不存在的焦点。
当小二爷眼神中的光芒越来越悠长深远,两道又浓又黑的眉毛也越皱越紧,最后几乎挤到了一起的时候,我知道,他已经彻底陷入了思考状态。
我再不搭话,转身拉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宾馆的床不大,却也算得上柔软温暖,洁白的床单上甚至还隐隐带着一股太阳晒过后的特有清香味道。经过了白天九死一生的折腾之后,我已是身心俱疲,摊开四肢,任凭自己深深陷入了棉被当中,我想要好好睡一下,但是辗转反侧之间,却始终也无法入眠。
太多的事纠缠在我的脑海心田。
虽然就在几分钟之前,我已经做出了直接废掉三哥的决定,但是这个决定却并不是此时此刻我的脑中所想。
因为我知道,想这件事情的有小二爷,他是一个比我更好的思考者,策划者。只要我设置了目标,他就一定可以制定出一个最好的计划来替我达成。
我自己再费心费神的去想,实在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我也更加不担心,小二爷最终拿出的那个计划会不够完美,或者是他的计划不足以彻底扳倒三哥。
在我们六兄弟里面,其实天生就适合打流的人只有一个。
这个人不是我,我胡钦本来只是一个胆小懦弱的人,而且心思又太过于细腻敏感,喜怒好形于色。不知不觉走到了今天这一步,都不是我的本意。归根结底,我只能算是一个被命运摆布的玩偶而已。
这个人也不是险儿,险儿虽强,奈何性格太过于刚硬决绝,一旦发怒了,宁可玉碎,不为瓦全!求的就只是生死,而非输赢。这样的性格对于一个流子来说,实在是算不得完美。
这个人更不是地儿和袁伟,他们两个人的性格都是淡泊恬静,随遇而安,对于利益、权力等世人追逐的身外之物,兴趣其实都并不大,他们追求的是享受生活。
当然,这个人也不会是武昇,武昇讲义气、重情理,而且为人刚正,说一不二,本来是当大哥的料。可惜,他太执着,太认真;更可惜的是,他是一个流子!而流子偏偏又是不能太认真的,太认真了,就没有办法圆滑;不圆滑,就永远当不成大哥。
所以,我们里面唯一天生就适合打流的那个人是小二爷。
首先,小二爷天生绝顶聪明,遇事之际,有着很好的预见性和判断力,常人做好跟前一步,他却已经想到事后三步;其次,他情商同样极高,为人低调,处事圆滑,绝不惹是生非。对着小弟马仔从不当面发火,陪同大哥老板也不卑颜曲膝。
而且,除了这两点之外,他还有着最重要的一个条件,这个条件也让他在日后成为了廖光惠眼中最可怕的几人之一。
他拥有着常人很难拥有的极度理性,除了在我们另外五人和家人面前,他会依照情感办事之外。认识这么多年,我从来不曾见到他率性而为过一次。
任何事,只要他觉得是对的,那么他就永远都只会按照对的去做,绝对不会为内心情感所打动。过中经历什么,又需要付出什么,向来都不在考虑之列,就算被人骂到了脸上,他也还能带着真诚的微笑。
其实某种程度上而言,三哥和小二爷很像,他们都是同一类型的人。
年轻时,三哥在保长、黄皮、悟空、唐五等人的打压之下,还能与老鼠双雄并起,最终一人独大,雄霸九镇,叱咤风云多年,并且把自己的最终目标设定为廖光惠如今的位子,且成为有力竞争人之一。
这样的人,当然非常可怕,凭心而论,当时的我万万不是三哥的对手。
只是,三哥毕竟也是人,所以他也有一个弱点野心太大。而野心太大的人,不能有太多失败,所以,通常行事都会患得患失,过于谨慎保守。
三哥有的优点,小二爷也有;三哥的弱点,却恰好是小二爷所没有的。
所以,如果说我们里面,有一个人可以搞定三哥的话,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小二爷。
既然有了他的存在,让我烦心的,当然就不会是怎么去对付三哥。
那一晚,始终困扰我的是一个人,和一个梦。
这个人的名字叫做黄皮。
当时躺在床上的我,一直都在不由自主的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元宵夜,随着三哥去办黄皮的一幕幕。尤其是在市里小巷,抓住黄皮之后,他和三哥在车上的几句对话,言犹在耳,历历在目:嘿嘿。义色,我们一条街上讨饭吃这么多年了,恩恩怨怨也不是一回两回。向志伟这回事一出,我早就晓得迟早有这么一天的。你现在搞的比我快些,是我自己蠢。你杀不杀我?哈哈,难道你还以为我会觉得今天的事会有个好了断啊。我一看到你,就晓得,九镇只怕我是回不去哒。真当我黄皮是头猪啊。
黄皮,晓得就好。我们之间事情迟早会要有个解决的。今天你落在我手里,一条街上的,你就莫怪我不给你面子哒。
义色,你也不用说这些话哒。我今天坐上这辆车,我心里就清白的很。也没有什么,我想搞死你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义色狠,我黄皮搞你不赢,怪不得别个。我只是想要你给个面子,莫赶尽杀绝。向志伟和张泡都是两个小鸡巴,你不搞他们,他们也拿你没得办法,我也保证他们不会找你报仇。
黄皮是什么样的人?
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翻脸无情!那是刀口打滚了多少年的老江湖了,也还是一样的败在了三哥手里。
想完了黄皮之后,我又想起几个月前,我被刀疤成和拳皇打晕之后,住在医院里面,做的那个梦:月亮很圆的夜晚,我变成了一只老虎,站在悬崖上看着冤魂飞舞,火焰滔天的九镇,欲哭无泪。
三哥走了过来,给我喂东西吃,当我吃完,想要亲热的依偎过去的时候,却发现三哥变成了一只更大的猛虎,张开獠牙,扑了过来
那天躺在宾馆床上的我说不上恐惧,但却偏偏就是莫名其妙的不断想起这个人,这些话以及这个梦。
我会是下一个黄皮吗?三哥又会不会真的成为咬死我的那只老虎?
双虎盘崖,难道一切真的都是早有命定?
不知不觉间,我在胡思乱想中沉沉睡去。
直到夜幕沉沉,小二爷叫我吃饭的电话声将我惊醒。
走到地儿的房间,饭菜早已送来,小二爷、地儿、胡玮、元伯、鲁凯、周波、简杰等人都已经等在了那里。
每个人都知道了白天所发生的事情,也听小二爷说了我准备要办三哥的决定。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场中居然没有一个人表现出哪怕那么一点点的害怕之情;相反,所有人都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纷纷对我表达了早就应该这样做的意思。
尤其是胡玮和鲁凯两个,他们甚至已经开始商量办完三哥之后的九镇乃至全市黑道上,我们应该是何等的风光,胡钦这个名字又该有多么的响亮。
我明白他们的感受,大家曾经给予极大希望的买码坐庄之事成为了一个空想,之后又是贾义出事,去办元凶之一的幺鸡,却让他跑掉,再后来凝聚了大家心血的迪厅又被三哥亲自带人砸了个稀巴烂,我们自己现在也还要落得个东躲西藏,有家不能回,不敢现身的下场。
这段时间以来,三哥确实把我们打压得太久、太厉害,狗急了也要跳墙,每个人都明白现在就已经到我们跳墙的时候了。
初生牛犊确实是不怕老虎的,有些时候,也许初生的牛犊成群了,还可以顶死老虎。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自己的这个决定虽然有着巨大的风险,虽然违背了我的本意,但无论如何,并没有做错。
我不作这个决定,那才真的是错了。
人,永远都只能顺势而为。
人心,就是大势。
匆匆吃完晚饭,小二爷再次把我和地儿叫到了他的房里,不出我所料,他给了我一个非常完美的回答。
也就在那天的那间房,我们三个人的这一番对话,成为了我们兄弟的江湖生涯中,继结拜之后的第二个重大转折点,也终于促使我们踏上了真正的大哥之路。
胡钦,你是真的想要废了义色!?小二爷刚坐下之后就开门见山的说道。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知道,多年的兄弟,小二爷很清楚我的性格,我没有回答的意思就是觉得这句话已经成为了多余的一句,不需要再回答;就像我也清楚,他接下一定会有话继续要说一样。
那好,我今天一直在想这个事,想了一整天了。要办义色,我们只有一个办法!
怎么办?地儿马上接口说道。
我们跟了他这么多年,义色这个人,我们随便哪个都清楚的很。没有哪一件事,他不是办的稳稳当当,滴水不漏的!对于我们这几个,他心里也清楚的很,从办贾义开始,他绝对就晓得迟早要真正翻脸搞起来,不然,他不会每一步都走得这么对,让我们这么被动。我们动蛤蟆和小易之后,刚一躲起来,他立马也就跟着躲起来哒。为什么?就是因为他晓得我们迟早要逼急了办他。贾义进医院那一天,我就给你说了先下手,你当时不听!所以才有了今天的事,幸好有武昇和袁伟在,不然他一招致命,我们就全他妈完了。我们办蛤蟆,他感到危险就躲了,这次让你跑掉,他肯定还要更加小心些。义色实在是太了解我们哒,他绝对也猜得到,你胡钦而今没有路走了,唯一的选择就是办他!所以,你要想直接办他,不是这么简单的。义色也不像是罗佬,我们可以绑罗佬的老婆和保长来逼罗佬现身。义色呢?你不可能去绑刘姨妈吧?哪个做的出来啊?他又没有什么大哥,我们也不可能绑明哥吧?所以啊,这次一定要小心行事,这个机会绝对只有一次,如果一次性搞不定他,我们就只怕都要跑路哒!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吧?直接说出来唦!地儿听的有些不耐烦,也听的有些心凉。
确实,小二爷的分析也让我越听越觉得心寒,三哥的火候太老到了!道上打滚了这么多年之后,他脑子的转速早就要比计算机还快上百倍,全力防备之下,别说我们,就算是廖光惠亲自出手,也绝对不是说办就能办的。
小二爷脸上喜怒不形,也不说话,只是目光闪烁不休,颇有深意地盯着我和地儿反复看了半天,才开口反问道:我问你们,跟了义色这么多年,你们觉得义色最大的弱点在哪里?
喜欢女人!地儿抢先回答道。
地儿刚说出来,我也觉得很对,但是我看到小二爷的脸色虽然没有任何的改变,却有一种直觉让我觉得小二爷并不赞同地儿的意见。
所以,我就先没有答话,而是安静的想了一下,才开口回答道:他太喜欢钱,也太想当老大!
小二爷眼睛一亮,伸出手掌猛地一拍桌子,口沫横飞的说道:对的!胡钦,义色最大的弱点就是把钱和权看的太重!地儿,喜欢女的?你不喜欢啊?未必找个女杀手去杀他啊?蠢!
你先别扯鸡巴淡,继续说!虽然小二爷赞同了我,但我还是猜不到他的计划,所以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他。
他而今找不到我们,我们也同样不可能找到他!要办他,首先就要他乱,乱了他才会出来找我们,他只要一现身,我们也才有机会办他!
听到小二爷说到这里,我隐隐约约开始有些懂他的意思了,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小二爷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目光炯炯的看着我们,缓缓说道:义色这么稳当的人,要他乱只有一个办法,挡他的财路!做不成生意,他就没有钱,没有钱,他就学不了廖光惠,当不了大哥!只有这点,才是义色的痛处。戳到他的痛处了,老子看他还稳不稳!
我完全明白了小二爷的意思。
三哥现在最大的财路有五个地方:水泥厂、岩场、洗脚城、啤酒机、公路标段。
果然,接下来小二爷说出的计划就是除了绝对不能动的公路标段和有廖光惠入股的啤酒机之外,我们要横扫义色剩下的其他三个场子,一个不留!
没了财路,义色必定会暴跳如雷,四处找我们,动作大了,就必定会有破绽,我们的机会也就来了!
先是打草惊蛇,然后引蛇出洞,最后攻其七寸!
这就是小二爷的计划。
三哥啊三哥,兄弟二十载,一朝为敌,你我之间鹿死谁手,就看这一回了。
不过最后,在提出了如今局面下最近乎完美的计划之后,小二爷又给我们当头浇下了一盆冷水,他点出了一个被我完全忽视,却又非常棘手的重大问题:
不过,你要想好,而今我们要办他,他也绝对在想尽一切办法办我们!今天,你和地儿还健健康康坐在这里,只是运气好,让你们两个跑脱了!下次,就绝对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而今,我们又还有一个最大的破绽在,只要让义色抓到了,我们就死定了!
什么!
三天之后,险儿出来!
当街办完蛤蟆之后,险儿就进了号子里,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我们也没有顾得上去想。幸好一向谨慎的小二爷想到了这致命的一点,听完之后,我后背马上就出了一身冷汗。
于是,我自认为是举一反三的也想到了另外一个类似的麻烦:还有贾义!
贾义,我也想了,问题应该不大,不到最后一步,实在是没得路走了,义色绝对不会在市区医院办人!那是自寻死路!退一万步来讲,真是走到那一步的时候,我们再说!而今最主要的是险儿!
这个问题纠缠了我们三人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商量出一个结果。
直到第二天,一个偶然的消息,才让我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解决的办法。
于是,我们也就决定,再忍三天,等到险儿出狱当天,我们就要和义色来一决雌雄!
从此之后,九镇,有我无他!有他无我!
胜者雄霸一方,笑看风云;败者,亡命天涯,非死即伤。
再也没有第二个选择!
整整一天,我和小二爷、地儿三人都是忧心忡忡,一筹莫展,险儿后天就要出来了,我们明知道三哥一定会派人去抓他,可偏偏就是拿不出一个有效地应对之策来。
我和小二爷都有考虑过去找廖光惠或者老鼠帮忙,但是转念往深了一想,却又觉得无论找谁,都还是有些不妥。
廖光惠虽然有生意在九镇,但是对于九镇江湖上的事,他的态度从来都是不插手,不过问。
毕竟境界不同,彼此差距太大,就算我和他之间的私人关系再好,他也不可能为了我去直接和三哥翻脸,这对于他而言没有一点好处,也实在是不合情理。再说了,三哥和他的关系其实也一直都是相当不错的,甚而在江湖传言中,他们之间曾经还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极为深厚的渊源。因此,廖光惠也就更没有任何理由去横插一手,平白无故的做个恶人。
至于老鼠,更简单了。九镇现在有资格和三哥拼一把的就是我和他两个人,而这件事的前前后后都与他完全没有一点关系,无论最后胜出的一方是我还是三哥,对于老鼠来说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坐山观虎斗,总比亲自上阵要好得多。
私底悄悄卖我个人情,帮我点小忙,他会做,只要三哥的势力受到了打击削减,他出头的机会也就更多;但是接险儿出狱的事情,明摆着是有很大可能会与三哥团伙发生明刀明枪火拼的,他如果莫名其妙的插一杠子上来,我赢了还好,万一我输了,他就再也没有缓冲余地,只能自己赤膊上阵,直接与三哥对敌了。
这绝对不是现在的老鼠想要做的事,以他的性格,也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到那样的境地之中。
所以,要他插手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但是自己的人马不能动,偌大的江湖上,除了这两个人之外,我们三个纵然想破了脑袋,也实在是想不到还有其他的外力可以供我们来借用一下。
现在的九镇,对于我和三哥之间的冲突,大部分人都是看好三哥的,尤其是在三哥亲自率人砸了我们的迪厅之后,人心更是完全倒向了他那一边。人们能够保持观望态度,而不是落井下石的打我们,我们兄弟就已经应该求神拜佛烧高香了,这样的形势下,还要妄想有人雪里送炭帮上一把,那就真的是痴人说梦话,提都别提。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们三人也越来越焦急。
思来想去,除了直接叫齐人马,带上家伙,和三哥一伙去明着抢人之外,我们好像再也没有了另外一个选择。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下午的时候,我给外婆打了一个电话。
当时,我躺在床上,突然想起自从昨天在茶楼出事之后,到现在为止,一直都是忙的晕头转向,居然忘记了给外婆打电话。于是,赶紧拿起身边的手机,拨了过去。
在电话里,我给外婆报了平安,说自己现在在省城的一个朋友这边玩,过几天就回去。和外婆寒暄了几句之后,准备挂的时候,外婆突然说了一句话,电话里面,她老人家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这个人直接改变了一切,让我们不用再冒着无论黑道还是白道都存在的巨大风险来和三哥公然对峙,也让我们原本设定,等险儿出狱那天就去砸场子的计划得以顺利进行。
老儿,信用社的小樊上午还来找你哒,说这几天一直联系不到你,只怕是找你有什么事,他要我告诉你,让你给他打个电话!
哦,晓得了,外婆,那先就这样啊,我现在有点事忙,明天再给你打电话。听着外婆慈祥和蔼的话语,最初,我并没觉得有什么意外,只是简单回答了一句之后,就挂上了电话。
在红杰介绍蛤蟆给我认识,我首次接触到买码之前的一天,樊主任就给我说过,邻镇有一个做牛生意的人欠下一笔钱,早就已经过期,却到现在都没有还,让我去帮着收一下。
结果,蛤蟆引起的这场风波骤然降临之后,我就开始自顾不暇,收账的事情也就被抛在了脑后。
听到外婆的提醒后,我第一个想法就是给樊主任打个电话,告诉他我现在出了点事,要他把收账的事先放放,等风头过了再说。
但也几乎就是在那同一瞬间,我如同是醍醐灌顶一般,脑海里面突然就闪现出了一个让我茅塞顿开的想法。
大喜之下,我第一时间就将这个想法告知了小二爷和地儿。说完之后,我们三人对视大笑起来,一整天郁郁寡欢,愁眉不展的情绪顿时一扫而空。
是的!目前的九镇流子们确实都是隔山观虎斗的心态,甚至还有着一部分心向三哥,等着机会到来的时候,趁机敲我们一棒子。这个江湖中,的确没有一个人是站在我们这边。
但是,这都没有关系了。因为万幸的是,我还有一个虽然没有打流,却比那些墙头草一样的流子们要强大得多的朋友。
而且,我有着足够的理由来相信:那位朋友一定会帮我!
很快,我就通过手机和樊主任取得了联系,电话刚一接通,里面就传来了樊主任直截了当的询问声,他问我是不是和义色翻脸了,现在到底闹成了什么样。
这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原本我以为和三哥之间的恩恩怨怨只是局限于江湖内部,但是没有想到,身处江湖之外的樊主任竟然也听到了风声。
于是,我索性不再啰嗦,抛开事先已经准备好的一套说辞,把这段时间发生在我和三哥之间的所有事情大概地给樊主任讲了一遍。当然,我想等险儿出来之后,就马上反扑的计划并没有说出来。不是我不相信樊主任,而是因为我知道,这些腥风血雨,后果难料的事情,对于场面上吃饭的樊主任来说,知道的越少越好。
等我说完之后,樊主任又再感慨了几句世道人心,我就开口道出了险儿现在的处境,以及为了避免大规模的当街械斗,希望他能帮忙,替我将险儿平安接出的要求。
我知道,虽然自己和樊主任关系一直都相当不错,而且彼此之间还存在着共同的利益。但是毕竟,我们走的是不同的路,接险儿这件事虽然没有太大的危险,后果却也是可大可小的。对于一个场面上有头有脸的人来说,这样的事情,要他插手进去,绝对不是一个很容易做出的决定。
换了任何人处在樊主任的地步,都没有一定要帮我的必要,强人所难也一向不是我喜欢做的事情。
所以,说的时候,我尽量把握着自己的语气和用词,客气万分而又小心翼翼的提了出来。我想我当时的语气已经给自己,也给樊主任留下了一个很大的余地,如果他拒绝的话,我就不会再提,当然也不会怪他。
不过幸运的是我,我胡钦这二十几年以来,虽然看错过一些人,得罪过一些人,却从来都没有看错过这个梳分头,戴金丝眼镜,有个大肚腩,每时每刻都是那么斯文和气的男子。
樊主任,他虽然从来不像江湖中人一样终日把兄弟和道义挂在嘴上,但是他的内心中,却有着不输于任何江湖人的血性。
当我小心翼翼的讲完了自己的难处和请求之后,他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就说出了一句话来:小胡,你不用和我这么客气哒,打架的事,我帮你搞不好,你自己摆平。朋友一场,帮你接个人,要是都出了事,你就找我赔!
那一刻,在樊主任平淡而直爽的回答之下,我所有感谢客气的话语都显得多余和矫情。
于是,我在告诉了樊主任地点和时间之后,关于他准备怎么去接险儿,或者是交代他应该小心之类的话,都没有再多说半句。
因为,那些话玷污了这个人,也玷污了我和他之间的交情,他说了就一定会做到,我也就一定要放心。
这才是友情!
所以,最后我只给他讲了一句:樊哥,我记着的!
那一天,和樊主任打完电话,解决了险儿的问题之后,我一个人坐在房间里面,索然无味的看着电视。
无数的事情在我脑海里面翻腾反复,内心的焦躁不安让我就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一刻都无法平静下来。
终于,在思考纠结很久之后,我狠下心来做了一件事,一件至今为止都没有告诉过小二爷、险儿以及其他兄弟的,虽然有些多余,但我却又从来不曾后悔过的事。
我打了一个电话。
深夜两点多,人们都已沉沉入睡,关了灯的房间里,只有电视屏幕上黯淡清冷的荧光在我眼前闪烁,一个几年之后就会被牵扯进腐败大案而导致人间蒸发的女歌星,正穿着一身笔挺军装,七情上面地歌唱着幸福生活。
我靠在床头已经两个多小时了,在这之前,我一直试图让自己安稳入睡,但却根本没有办法做到。
有个念头始终萦绕着我,明明知道这样做很不妥当,很没很出息。可犹豫再三之后,备受煎熬的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拿起手机,按下了那一串早已经深深刻在脑海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电话号码。
随着手指的滑动,清脆的拨号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空旷与压抑,心中不由自主的涌起了一股忐忑之情,莫大的紧张让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蹦出了胸腔。
看着已经显示在屏幕上的一行数字,拇指放在拨出键上却是那么的软弱无力,这一刻,甚至连轻轻按动一下的力气都仿佛全部消失。
曾经无数次,在痛苦的时候、在快乐的时候、在委屈的时候、在需要安慰或者帮助的时候,我都可以毫无顾忌的拨下这个号码。然后,我就能够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理解与回答。
但是,现在呢?今时今日,我能得到的是什么?还会是我想要的那种结果吗?
应该不会是了,可就算不是,我也希望能够得到他的亲口证实。
深深吸下了一口气,抛下内心里各种患得患失,猛一狠心,我的拇指重重点了下去
嘟嘟嘟嘟
电话里传来了接通的声音,几声过后,再传来一声轻轻的吧嗒脆响,以及一个睡意朦胧却又无比熟悉的说话:哪位?
我一直都觉得,在骨子里面,我其实是个懦弱的人。
这些年来,为了对抗这种懦弱,我做了无数并不让自己感到光彩的事情。我以为,通过这些刻骨铭心的磨练,现在的胡钦已经变得心如钢铁,足够强大。
但是,就在说话声传来的一瞬间,我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来就没有改变。
我的心跳几乎完全停止,大脑里面顿时一片空白,事先经过几番冥思苦想后,早就已经考虑好的所有话语也随着消失于九天之外,整个人都变成一片空空荡荡,不着边际。
哪位?!电话里面又一次传来了那个声音,只是语气里多出了几许不耐和疑虑。
拿着电话的我,终于再次回过神来,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之后,万分艰难的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可等到话一出口,这才察觉到,自己耳中听见的,居然只是干枯晦涩的两个字:三哥!
这是自从阿标的一个耳光打在我脸上之后,我第一次叫三哥!
电话两边突然都变得一片沉默,耳边传来的只是电流轻微的兹兹作响和人鼻孔中发出的粗重喘息声。良久过后,喘息声终于开始慢慢平静下来,我听见三哥在另一头小心翼翼的轻轻呼出了一口长气之后,缓慢开口说道:什么事?
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冷静,可是冥冥中我却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我觉得其实三哥和我一样,同样也在极力控制压抑着心中汹涌澎湃的情绪。
前尘往事,恩怨情仇,就像卡在我们各自喉咙上的一根铁钩,难出口,只能咽下心头。
一时之间,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百感交集之下,我只得再次叫出了一声:三哥
听到我的呼唤,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一阵沉默当中。
只不过,这次三哥暗自神伤的时间,明显要比上次短了很多,很快,电话里就传来了他依旧听不出丝毫异样的回答声: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三哥,茶楼那次你要办我?我终于问出了这句憋在心里几天,也折磨了我几天的话来。
无论平时我显得多么坚强和无情,但是茶楼那次阿标和鸭子对于我的伏击,却总是能在深夜浮现于脑海,就像是一只附在脊髓之中吸吮精血的妖虫,让我时时刻刻都感到痛苦噬心,不得安宁。
终于鼓起勇气将这句话问出口之后,我感到了一阵莫名的轻松。
只是,马上取而代之的却是另外一种更不好受的复杂情绪,有些恐惧,有些紧张,有些期待,也有些绝望
那一刻,透过手上的手机,我甚至都能清晰体会到电话两端,那同样复杂而又紧张的心态。
除了刻意控制的呼吸不断响起,我和三哥又一次的陷入了一片痛苦的无声。
办黄皮那年,过年的时候,我去你家里找你,你还记得不?不知道什么时候,三哥的声音响起在我的耳边。语气悠远空洞,似乎来自记忆深处,却又不带丝毫情绪波动。
记的。
三哥的问话,让我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说起多年前的这桩往事。
但是随着他的声音响起,那一年,满街的风雪,我和三哥并排走在九镇的大街上,商谈着办黄皮给险儿报仇的事,逝去的一幕一幕,就像是放电影一样又重新浮现于眼前。
正当我情不自禁地深深沉浸到了回忆中的时候,三哥说道:那天,我已经劝过你了,这条路不好走,回不了头的。我说过,希望你记着,能为你做的,我已经做了。
今晚打通电话以来,三哥一直都在大力的压抑着他的真实情绪,甚至表现的和平时一样冷静淡然。
但当这句说话在电话里面响起的那一刻,我却清清楚楚,毫无疑问地听出了三哥语气当中,难以掩饰的那一抹悲痛与黯然。
我猛地一下把电话从耳边拿了下来,死死的盖在被单上,再也控制不住的重重吐出了几口气,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吐尽横亘心头,那些沉重到不堪忍受的郁结。
我完全明白了三哥的意思!
这一霎,我也彷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天:有些疲惫,也有些意兴阑珊的三哥,靠在街边的栏杆上,用一种带着奇怪忧伤的眼神望着我说:我懂的,我也知道说服你们的可能不大,要搞你们就搞吧。三哥只希望,再也没有回头路的时候,你不要像三哥一样后悔。跻身江湖内,便是薄命人。等到了那一天,小钦,你记着,三哥今天已经帮你做了该做的了。
是的!
那一天,三哥已经帮我做了该做的:现在,剩下的就是他自己应该去做的事了。
既然已经踏上了这条不归路,无论是我,还是三哥,我们都再也回不了头。
三哥短短的两句话,却掀起了我心里的滔天浊浪,本就懦弱的我无法控制的再次被情绪所左右。
当时,我下了一个天真而幼稚的决心,只要事情还有转机,三哥还能接受我,就一定不和三哥翻脸,所有恩怨,所有争斗,所有名利,都让它随风!
盖在被单上的电话里传来了三哥连串喂喂喂的询问声,我勉强控制下情绪,拿起手机,说出了自己片刻前刚做出的那个临时决定:三哥,我把买码的事给你搞!蛤蟆我也不管他了,我们就这样算哒?
我的话显然完全出乎了三哥的意料之外。
买码和蛤蟆本来就是导致今天这一切风波的起源,两帮人刀兵相见,争来斗去的也无非就是为了它。三哥怎么可能想到,都已经走到了现在这步,我会突然决定完全放弃。
听着电话里的又一次沉默,我知道三哥在纠结,我也知道自己的条件相当诱人,我更相信,我和三哥之间依然还残留着一份真诚的情义。
所以,我满怀信心的等待,等待着那一个圆满的结局。
小钦,你也打了这么多年流了,你晓得我是个当大哥的流子。三哥的声音终于响起,虽然不是我企盼的回答,却也没有给我坏的提示,甚至还破天荒的像是往日那样,叫了我一声小钦。
所以,我虽然有些意外,却还是热切的企盼着三哥下面的话语。
当大哥就要做当大哥的事,这由不得我。你现在手底下也有一帮兄弟了,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小钦,这件事,如果你想要就这么算了也可以,但是光买码,只怕也要不得。
听到三哥的话,我心里涌起了隐隐的一丝不祥感,赶紧接口问道:
你的意思还要怎么搞?
第一,你今后回市里去,不要来九镇哒。
我感到自己的心开始笔直沉往了一个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三哥这句话,完全出乎了我意料之外。我想让我们回到过去,但三哥的意思,却是再不往来。
一时之间,我不知应该如何回答,张了张嘴,勉强说出了一句:
嗯,然后呢?
那天吃饭的时候,我当着好多人的面都说了,哪个动蛤蟆我就要办哪个?事情的起源是险儿引起的,你把他给我,这件事就算完哒!
三哥的口气坚决干脆,不容质疑!
我的心终于彻底沉到了谷底,摔得四分五裂,再也拼不起来,就连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脚都是一片冰凉,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我挣扎着想要劝服三哥:三哥,险儿是我结拜的兄弟,和你也是
胡钦,我开始讲了,在办黄皮的时候,该做的我已经帮你做了。三哥在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我的说话之后,又略微停顿了半秒,语气中仿佛带着浓烈之极的沧桑和讥诮,缓缓说道:而今这是打流!
而今这是打流!
这句话说得多么的透彻,却又多么的无奈。打流,自古到今,这条路上都只有大哥与马仔,只有混得好与吃不开。
打流有打流的规矩,而这些规矩是容不下人情的。
无比的绝望,侵袭了我。恩恩怨怨这么多年,还是躲不过最终的一战,今夜过后,我和三哥之间再也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
为了和解,我可以放弃很多,唯一不能放弃的就是兄弟,放弃兄弟才能得到的和解,不要也罢。
既然如此,那就战吧!
极度的绝望终于让我从感情里面走了出来,对着电话,我倍感艰辛却又决绝如铁地说:三哥,你刚刚说过,当大哥就要做大哥的事,险儿是跟我混的!
话,虽然只有短短一句,但是我相信三哥完全能够明白其中的意思,并且,三哥也立刻做出了回答:那好吧,那就这样吧!
三哥的声音一扫之前的压抑与克制,终于彻底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平淡,再也没有掺杂一丝一毫的感情在内。
听完三哥的话之后,我默默的挂上了电话,没有再做出回答,因为任何的回答都已是多余。
而今这是打流!
万籁俱静的午夜,站在窗边,我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天,与三哥分手之后,自己一个人呆在风雪飘摇的大街上:天上的雪越下越大,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混沌,没有黑白,亦无是非。雪,一片片迷蒙我寻路的双眼,让我再也看不见来路,找不到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