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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几乎是在缺牙齿于县城出事的同一时间。
寒夜虚空,一轮高挂的明月照射着九镇,皎洁清寒的月色之下,一片安静、祥和当中,南方山城特有的青瓦红砖石板路,散发着动人心魄的厚重沧桑之历史美感。
生活在小镇的人们,此时此刻都已躺在温暖的被窝里面,在窗外呼啸而过的带着来自大山湿气的刺骨寒风中,做起了各自香甜的美梦。
突然之间,咚的一声巨响,如同霹雳一般刺破了这个午夜的静谧与安详。
人们纷纷从睡梦里面惊醒过来,或坐在床上,或披衣而下,每个人都无一例外,恐惧而又紧张地看着窗外。
一时间,婴儿哭闹,夫妻相询,老人咳嗽,脚步奔走,哭天抢地,凄风苦雨中,就连九镇的空气里都好像渗透了一丝不详的血腥气。
这一晚,亘古永恒的明月依旧照耀,九镇却变成了地狱。
在九镇郊外,靠近神人山脚下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桥,桥边上原本是一块乡野老人闲来无事,耕种自家蔬菜的自留地基。
不久之前,这块地却被人买走,修起了一栋谈不上多有气派,但是看上去却也舒适洋气坚固的三层小楼。
可是,在这个冬夜。
这栋本可以维持百年,让主人过完幸福一生之后,再传予子孙后代的小楼却垮了,突然之间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垮了。
垮得一塌糊涂,下面一层几乎完全消失,上面两层靠左侧的所有房间也都变成废土,唯有右边半厢,还依稀保持着起初的模样。
第二天清晨开始,在惊惶中熬过了漫漫长夜的人们,走出家门,四处打听着,窥探着,讨论着一切。但是除了知道小楼里面两个生死不明的可怜人,连夜就已被送往市中心医院急救之外,却没有人知晓,小楼何故坍塌。
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九镇的头号人物代表场面上出面公布了一个告示,说这座楼房所建的这片土地,因为靠着河水,地质本来就松软不牢。建房时,地基也打得不深,施工者还偷工减料,承重主体架构不行。所以,导致了坍塌。
于是,善良朴实的小镇人们相信了这种说法,当然,也许有人不信。不过,生活还要继续,各自都有明天。
不信,又能如何?不信,又岂关我事?
在这个以明哲保身为最高信条的国度里,真实的一面永远都被人为的深埋在历史的尘埃。
我?我当然不信。
因为,关于那恐怖而血腥的漫长一夜,我正是极少数了解真相的人当中的一个。
真相的开端,就是这栋楼房的主人。
他的主人姓夏,是一个无父无母生于寒冬的孤儿,他有着一个人尽皆知的名号。
老鼠。
一直以来,老鼠都有着一个与其他江湖人完全不同,非常奇怪的特点。
这个世界上,有见利忘义的江湖人,有两面三刀的江湖人,也有阴狠毒辣翻脸无情的江湖人。但是,很少有小气的江湖人。
跑江湖捞偏门,来钱快,花钱更快。江湖上混,讲究的就是一个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在这条路上,天性小气孤寒的人,根本就没有办法走下去。
一般的江湖人,钱通常都会用在花天酒地,呼朋唤友,图一时快活与面子的消费上面,如我,如龙袍;高明一点的则会将钱用来生钱,如小二爷,如廖光惠,如义色。
可老鼠却与我们所有人都不同,和他一起办事,该给你的那一份,他不拖不欠,一分都不会少;但除此之外,就再也不要想多见到他半毛钱。
他也同样不会将所有的钱都用来投资。
很大一部分钱,老鼠都尽量地用在了生活上面。
真正的生活。
吃得好,喝得好,穿得好,住得好。
不知道为什么,老鼠有着一种近乎于偏执的习惯,他完全不能容许自己的生活质量有一处地方比其他人低。
就好像,这一辈子,他都在和一个无形的敌人竞赛,比比看谁活得更好;又好像,这个世界原本就欠了他太多太多,他必须要凭着自己的能力去为自己找到所有应得的补偿。
在旁人的质疑不解之中,他却一意孤行,乐此不疲。
老鼠对于自己的东西极为珍惜。我曾经见过他的钱包,一个生产于九十年代初期,在老鼠入狱之前就已经购买的黑色金利来,金利来并不是一个手工精细,以坚固耐用而见长的品牌,但十多年的岁月流逝,当我已经从一个小孩长成大人,再看见这个钱包的时候,除了式样过时之外,居然崭新如初,打眼看去,黑色的皮面上,甚至连划痕都见不到一道。
对待钱包如此,对待新建的那栋楼房也是一样。
自从新房建好之后,只要没事,老鼠就很少外出了,就算是偶尔想喝酒了,也是叫人回家来喝,他亲自下厨。
据说,每天晚上,他都会坐在自己客厅里面那张新买的真皮沙发上,看着那台屏幕巨大的等离子彩电,直到节目中止,或者自己睡着。
那天晚上也是一样,他就在房中,卧室,已经睡着。
唯一与平常不同的是,那天,除了老鼠之外,房子里还有另外一个女人,一个也许他并不爱,也许也不爱他,却在一时兴起之下,陪着他的女人。
当新房化为齑粉,他们都没有死。
老鼠全身多处骨折,一根被石块砸断的肋骨还扎入了他的器官,可他却除了修养很长一段时间之外,一切都健康如初。
只不过,那个女人就不一样了。
那个女人永远地失去了一只右腿,坍塌之时,一块从屋顶震脱,落下的水泥石块砸在了她美丽修长的腿上,砸得稀烂,不得脱身。
抢救的时候,医务人员在现场就已经将那条几乎被砸成了肉饼的腿,连根切割了下来。
那个女人在医院昏迷了几天几夜,据说输血量已经是等于全身上下换了三四遍血之后,才奇迹般的苏醒。
再后来,无数人的反对与劝阻之下,老鼠却依然我行我素,将这个来自乡下,没有体面工作,没有太多文化,曾经也美丽动人,如今却已残疾的无辜女人娶进了家门。
那个楼房当然不是因为地基不牢而坍塌的,甚至,那都不是坍塌,坍塌不至于让一切化为齑粉,那就是不容置疑的爆炸。
至于场面上的人物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在这个国度中,无论是身处哪一级的场面人,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在关系和金钱之下,说出谎言,这并不是一件破天荒头一遭的事情。
房子确确实实是被炸的。
还记得,很久之前的那个故事吗?
那个在义色手下岩场工作,因为哑炮事故而被偶然炸死的可怜矿工方四民的故事。
方四民并不是义色手下唯一一个会点炮开矿的员工,也远远不是最会点炮开矿的员工。
在义色的岩场,有一位五十多岁的漆姓老矿工,从六十年代的国营时期,他就已经开始在各个矿场从事点炮炸矿的工作了。
前后几十年间,据说被他炸平的山头已经不下数十座;据说,他二十岁之后,炸一个响一个,要炸哪里,就炸哪里,想炸多大,就炸多大,要往哪边塌,就往哪边塌。
从无失手。
当然,会一日三杀的并不是只有和尚。那一晚,双杀过后,三哥还有另外一着,也是最后一着。
黄皮!
而且,去办这件事的带头者居然就是早就收刀入匣多年的三哥本人,以及好久不见,落下了残疾的明哥。
但是,这却是当晚唯一没有办妥的事情。黄皮也宛如一只命大过天的九尾狐狸一般,成为了当晚唯一一个毫发无伤,侥幸脱身的人。
因为,黄皮在打牌。
从东莞回来之后,黄皮就变了。以往的他,除了每天晚上跑到车站旁边的小饭店吃晚饭,等着手下涌马送份子钱之外,他很少和外人打交道。
可是现在,黄皮却变得非常喜欢与人喝酒,非常喜欢约人打牌。几年的落魄与磨练,隐忍内敛如同一个寻常老农般的黄皮,居然性情大变,成为了一个长袖善舞,广结善缘的交际花。
那天,陪着黄皮一起打牌的有三个人。
其中一个是樊主任。
另外两个则都是来自九镇场面上,身份比之樊主任只高不低,向来也与三哥关系匪浅,颇为熟稔的人。
三哥算得尽人心,算得尽天时,却算不到时运。
天不佑我的情况下,三哥动弹不得,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放手。
对于宇宙来说,这一晚,只是短暂到如同不曾出现的刹那;对于世界来说,这一晚,普通平凡,一如往常;对于九镇来说,这一晚,也仅仅只是一时惊恐而已。
可是,对于三哥,对于黄皮,对于老鼠,对于悟空,对于何勇,对于大小民,对于卫立康,对于明哥,对于向志伟,对于大屌,对于红杰,对于麦子,对于险儿,对于小二爷,对于九镇六帅,
对于我们这些恩恩怨怨,纠缠不清;是敌是友,无法分明的当事人们来说。
黑色的幕布已经彻底拉开,开场的锣声也被震耳欲聋地敲响起来。
每一个人都是盛装打扮,等待登场,一起演出那段酣畅淋漓的血色大戏。
直到谁人转身离开,又是谁人留了下来,不死不休,没有尽头!
心中早无山水,入眼唯有血泪。
当最初的那一刀插入了莫林的胸膛。
这,就已是我被注定的人生。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