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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不见,李杰越发显得清瘦了,远远看去,厚重宽大的黑色外套穿在他的身上,就像是一张撑在桅杆上的风帆。
他半扭着头,正与身后推车的女人说着什么。夕阳洒在莎莎的肩膀上,她浅笑看着李杰,时而微微点头附和,时而娇嗔的轻轻拨弄一下男人头顶的乱发。一路走来,两人目光始终纠结一起,都不曾有片刻扭头看往它处。
画面如此恬静安详,就像这个世界上已经只剩下了他们自己。
刹那间,我居然有些嫉妒。
我一直以为自己和君之间也曾有过这样的感情,只是我不懂珍惜,才会失去。
但是那一刻,那两个人的身影却完全摧毁了我哄骗自己多年的幻想,让我无比清楚的意识到了一个残酷真相。
如今,我的身边没有君;他年,假若我也失去了双腿,推车伴我踏过夕阳的那个人,也依然不会是她。
原来,我从来没有拥有过这样的天荒地老。
车门在身后关闭,半片废弃的报纸在我眼前被寒风吹起,走过街道的途中,他们并没有看过我这边一眼。可当我走到他们跟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两人随之纷纷抬头发现了我的时候,我居然没有从两人的脸上发现半点意外的表情。
就好像,我本来就应该站在这里,而他们本来就应该被我挡住。
我是一个极为善于观察和捕捉他人心理的人,这几乎已经成为了我赖以生存的本能。
但是那一秒,面对着一个连生活都无法自理的残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我居然有了一种类似于面对廖光惠的时候才会产生的感觉。
就像是站在悬崖边上,长久凝视着脚下的黢黑深渊,明知自己踩在实地,却依然能够体会到那种深不可测择人而噬的危险。
忽然之间,我有了一种隐隐约约的预感,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和小二爷营营苟苟苦心积虑做的那些事,那些准备,也许并不见得会有任何作用。
甚至,今日之行,我极有可能是在玩火,一把如果真被点燃之后,不仅能够毁灭我,也能毁灭一切的滔天烈火。
因为,无论是这个男人,还是背后的女子,他们都表现得实在是过于坦然和镇定。
究竟是千帆过尽,四大皆空;又或者心深似海,皆在掌控,我都一点也猜不出,看不透。
我唯一可以肯定的只是,李杰,绝对不是传言中那个一败涂地的废人,就算没有了权势,没有了威名,没有了江山。
他,依然不是凡人,更绝不可能是我胡钦所掌握得了。
杰哥,你好!
第二次说出这四个字,我的心情却已是截然不同。
魏记粉馆,我是一个声名乍起的后起之秀,虽然谈不上显赫,但面对着一个风光不再的旧人,却足够保持一份平起平坐的尊严,与毫无所求的自信。
但此刻,我带着一个非常明确的目的。
所以,虽然外表依旧平静,语气中同样也带着尽可能的尊敬,但我的内心,的确有些忐忑。
李杰并没有回答,他的双眼还是一如既往的半睁半闭,淡淡看着我。
杰哥,和嫂子散步呢?
说出口的第二句话,连我自己都察觉到了语气中蕴含的虚弱和无措。
李杰和莎莎却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诚然,我心有所求,但今天,我并不是来求人,是来交易。
可是,从见面开始,短短几秒之间,我大失水准的表现,已经势必会给随后的交手增添一些本可避免的难度。
我对自己很失望。
我从来没有想象过,这个世界上,除了廖光惠之外,还会有另外一个人,仅仅只是面对着他,就可以让我如此青涩浮躁,稚嫩的如同一只羔羊。
于是,面对着李杰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的空洞眼神,我用尽量不被察觉的动作,微微挺直了自己的胸膛。
接下来的这一次开口,我决定要做些改变,我不准备再继续任何的寒暄,我将会开门见山,提出约他谈谈。
可就在我嘴巴刚刚张开,瞬间之前还如同石雕一般没有任何动作的李杰,却突然说话了:钦哥,去家里坐坐?
没有例行的客套,没有虚伪的寒暄,直接得甚至都没有一点点的转圜。
李杰就这样约我去他家里。
我并不是他多年未见的故人,我不会专程登门来探望他。
我也不是他相交甚密的朋友,我们没有随意分享个人空间的关系。
从头到尾,只是说了两句话,两句在任何场合任何人口中都随时可能说出,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屁话而已。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为什么就如此确定此时此刻的我们并不是偶遇?
难道,他已经知道我此来的真实目的所在?
难道,他已经明白接下来我们谈话的重要性和隐秘性?
难道,我自以为高明的一切,其实全都已经被他看在了眼里?
难道,这些年,他一直都在等着这样一个机会,等着我这样一个人的出现?
难道,这片江湖,根本就不曾脱离过他的摆布!
接下来的事,还能做吗?
这把火,到底会不会烧到我自己的身上,将我烧得尸骨无存!
李杰,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看着咫尺之外的李杰二人,我心中再也没有了丝毫的轻视与得意。
不久之前,在二爷的亲自操作之下,我们无意中掌握到了一个被人刻意掩盖了很久很久,一旦暴露,就必将引起轩然大波的惊天秘密。
因为事情太过于重大,目前都还仅限于我和二爷两人知道,甚至连险儿地儿都没有说。
虽然我们并没有掌握任何确凿证据,但我和小二爷都一致确信,这个秘密的背后,与李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无论如何都绝对脱不了干系。
而这一点,也正是我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今天贸然前来与李杰相见的唯一凭仗,我认为李杰一定会受制于我。
可是现在,仅仅是短短两句话之后,我却并没有了来之前的那种自信和勇气。
钦哥,嫌我房子旧,不肯屈驾啊?
李杰的语气依旧平淡,但此时此刻传入耳中,我却分明听出了几分稳坐钓鱼台的自如与讥讽。
我微微一笑,几步上前,走到了李杰的轮椅背后,莎莎似乎早有预料一般,没有丝毫抵触,就极为配合的松开了轮椅把手,让我握了上去。
我一边推动轮椅走向前方,一边说道:可以到杰哥家里,听杰哥亲自指教,这是我胡钦求之不得的荣幸,谢谢杰哥抬举。
哈哈哈,钦哥,你而今如日中天,鞍前马后猛将如云,我一个又瘫又老的老残废,钦哥还这么客气,看来,钦哥是有大想法啊。这边走,路不好,注意台阶。
听着李杰一语双关的话,我干脆不再搭腔,呵呵笑着依照他的指点,走进了这座曾经代表着无上权力与荣耀的院落大门。
青苔爬上了红砖铺就的小道,两旁草坪上既无鲜花也没蔬果,唯有几缕枯藤攀附在院子里的竹棚之上。
这是一个独门独户远超过普通人居住水平的小院,在岁月的消磨中,虽然已经出现了衰败老朽的气息,但依然被主人收拾的干净整洁,努力维持着逝去的荣光。
顺着院中小道走进李杰家的第一眼,我就看见了两幅挂在客厅墙壁上的黑白相片。
两幅相片中都是女人,而且长相都与李杰有些相似。
那位看上去年纪大一些的中年妇女一身灰色素衣,齐肩短发梳的油光水滑,有着一种民国时期富家女子所独有的端庄娴雅。
而另一张照片里的年轻女人则是身着绿色军装,长相秀美,却有着两道又粗又黑的浓眉,眉眼间的勃发不驯之色,甚至还要胜过李杰几分。
关于李杰的传奇身世,在这片江湖上,早就已经不是秘密了。
母亲出身大地主家庭,早年就读于长沙女子学校,后来又成为了奔赴延安的老一辈革命者。
姐姐天资纵横,正值华年,却不幸惨死于文革。
而父亲熬过了十年浩劫之后,八十年代期间官至地委组织部长,那句在我市江湖上流传了近二十年之久的名言:我是管官的官,我儿子是管流子的流子,就是出自于这位官爷之手。
传说中,李杰父亲对于李杰极为宠溺,但因为某些家庭秘辛,李杰一生却恨自己父亲入骨。有说,李杰自甘堕落,委身黑道,以及李父最终身败名裂,病死囹圄,也全都是因为这一凄楚悲凉的人伦惨剧而起。
以前,对于这些街头巷尾时时耳闻的流言,我并没有当真。
但此刻,看着李杰母亲和姐姐的遗照高挂中堂,却唯独不见他那位长袖善舞的父亲照片之后,我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办公室里,压在抽屉最下面的那张和君唯一的合照。
跻身江湖内,都是薄命人。
客厅边上,一个十来岁,长相极为秀美,几乎是继承了父母所有优秀基因的小女孩正在餐桌上写着作业,看到我们进门,立马迎了过来,也不用父母交代,主动向我打着招呼:叔叔好。
哎,你好你好,杰哥,小侄女真有礼貌。
李杰笑着看向女儿,并没有搭话。但直到这时,从他永远惺忪的双眼里,我才第一次看出了他内心的欣喜和幸福。
莎莎直接走进了书房,几秒之后,再又出来,说:里面收拾好了,你们慢慢聊,我先做饭。婷婷,过来写作业,爸爸和叔叔有事。
房门在身后关上,莎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了我和李杰二人。
李杰指了指墙角的一个沙发,示意我坐下。
我依言而行,就在屁股刚刚接触到沙发的那一刹,房内骤然响起了李杰的说话: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今天来是找我救命!
言辞利落果决,语气冷漠异常,再也没有了一贯的慵懒平和。
这么些年和廖光惠的相处中,我已经摸清了一个规律,那就是永远都不在廖光惠的面前撒谎,就算是有充分把握他不会知道真相,也绝对不要那样去做。
因为,没有人可以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哪怕做了再充足的心理建设,撒谎的时候,你的身体也会出卖你。
你可以调整自己的语气和笑容,但你绝对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神和脸部某一条细小肌肉的抖动。
但是面对着廖光惠这样从人性最阴暗处摸爬滚打走过来的人而言,一点点细小的不自如,就已经足够让他判断一切了。
义色行事大开大合,并没有这样的能力;老鼠有,但我不怕他。
对于他们,我都曾经撒过很多很多的谎。
但现在,面对着李杰,我的本能却告诉自己,最好不要那样做,这个男人,不但有着和廖光惠一样洞察入微的能力,而且,他也完全值得我去惧怕。
所以,在沉默了两秒之后,我仅仅只是有些不甘的反问了一句:杰哥,怎么这么讲?
看得出来,对于我毫不推诿的反应,李杰有些意外,也有些开心,他哈哈笑了起来,边笑边说:廖字头上两把刀,而今,人命出了,就连出了名办事熨帖的海燕都跑了,这场仗,钦哥你躲得掉吗?躲不掉!钦哥,你又打得赢吗?打不赢!你我非亲非故,一面之缘,今天纡尊降贵的上门来找我这个瘫子,我想,不可能是找我扯谈吧。不过,我蛮奇怪的是,如果十五年前,你来找我,那是找对了人,而今
说到这里,李杰双手一摊,颇有几分讥讽的指着自己双腿,笑了笑,这才继续说到:一个瘫子,要人没人,有钱没钱,那些老朋友们连我这条命都懒得要了,我,老李,还能帮你什么?
李杰果然不愧是一代人雄。
短短几句话,我面临的局势,我来的动机,都已经被他说得一清二楚。
那一刻,我掏出香烟,借着点烟的时机,脑海中飞快闪过了无数种应对之策,但最后,当第一口香烟从口中吐出,我却只说出了两个字:和尚!
咫尺开外,李杰颇有几分消瘦枯槁的脸庞瞬间阴沉下去,死死盯着我的双眼当中,一股前所未有的杀机冒了出来。
我不说话,我想等李杰说。
但看上去,李杰却也没有半点开口的意思,他只是那样冷飕飕的盯着我,就像是鳄鱼浮在水面上的眼睛,却永远都看不见水面之下,正在发生什么。
终于,我忍不住了。
所谓言多必失,而片刻之前,李杰说了很多,这些话里面也让我听出了一点蹊跷,足以让我拿来敲打他一下:魏记,你见到我就认出来了,秦明死你晓得,海燕跑你还晓得,就连廖老板皮老板要开打了你都清楚。杰哥,金盆洗手这么多年,江湖上的事,摸得这么清楚,还说给我听,你就不怕我传出去?
我李杰,和你胡钦,说了这么多话,万一传出去,先死的那个人,只怕不是我吧。钦哥,你敢传吗?
李杰依旧一瞬不瞬的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死人,但嘴里说出的话,却凌厉的让我无法回答。
李杰,胡钦,在一起聊天,不管聊天的内容是什么,在如今这般敏感的局面下,一旦被人发现,只怕我就真的完了。
我当然不敢说,无论李杰今天和我说了什么,他也确实完全不用害怕。
尴尬之下,我只得勉强打了个呵呵,收拾一下心神之后,话锋一转,说道:八九年,龙港,廖光惠的势力第一次伸出城南,和他合作的人,和尚!九三年,宋家跃当街与你割袍断义,第一个跟他走的人,和尚!九五年,宋家跃、刘峰在陈达摩和老鼠手里,一死一残,把消息通知陈达摩的人,和尚!九五年底,义色龙袍办你,廖光惠一战功成,大冬天光着赤膊跪在廖光惠门前请罪的人,和尚!杰哥,这个人欠你,比欠我的多。
李杰眼神里面的杀意渐渐消退,半晌之后,他瘦削的身体往轮椅上一倒,缓缓问道:你想做什么?
看着对面那位似乎已经彻底被往事打败,心灰意冷瘫软在轮椅上的落魄枭雄,我再不犹豫,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巴里面挤出了一句话:我,要,把,他,执,行,了!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唯有两人此起彼伏的喘息声微微可闻。
叮铃铃~~~~~~~,叮铃铃~~~~~~
随身拎包里的手机骤然响了起来,尖利的铃声在狭小空间里越发显得有些惊心动魄,我一动不动望着李杰,掏出手机摁下了拒听键,李杰却好像睡着了一般,没有丝毫反应。
我耐心等待着,几秒之后,叮铃铃~~,手机却又不依不饶的响了起来,低头看去,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险儿。
我再次挂掉电话,调成静音,将手机放在了跟前的桌面上。
正当我抬起头,看向李杰的时候,他突然说话了:如果我不干呢?
胸膛里好像有个东西猛然往下一沉,就在我飞快思索着应该如何继续说服李杰的时候,嗡~~,桌面上的手机第三次传来了短暂的震动。
为了缓和此时此刻房间里略显僵硬的气氛,也为了让自己得到一个思考的缓冲,这一次,我伸手拿起了手机。
就在蓝色的手机屏幕上,我看到了一行字,发过来的人是贾义。
下一秒,一道惊天霹雳在脑海里炸开,我几乎是像触电了一般从沙发上跳起,转头就冲向了书房门,打开门的一刹那,奇迹般回过神的我,扭头看向了依旧坐在轮椅上,显然已经被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李杰。
我已经完全没有了虚与委蛇的心思,毫不留情的说了最后一句话:你不干,要死很多人!两天之内,老子等你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