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熠熠,正照着她面上,恍然间还以为自己花了眼。
视线所及之处围着圈人,他们佝偻着身子挤在空地上架起来的炉灶前,灶上架着一具一人合抱大小的蜥蜴。
众人勾起肩膀左右摇摆着身躯,丁烟尚不能听清他们嘴中念叨着些什么,但看他们的模样很像是之前在巫医处见他们跳过的舞蹈。
蜥蜴被扒了一半背后的皮,那层皮朝着左右两边像花瓣一般散开,露出里面红白的肉来。
骇人的是,这灶台上的蜥蜴明显还留有部分人类的特征,四足尚未退化完毕。
炉灶下面的火力很足,橙黄的烟火窜起两人多高,将那蜥蜴完全包裹在其中。
丁烟眯起眼,能清楚地看见蜥蜴肚皮处已被高火烧成木炭,可背后敞开的皮上还留有血色。四肢处的脂肪很厚,被火滋啦啦地燎出不少油花。
一旁有两人合抱起只大水缸,往炉灶上泼去。
炉火遇上大水,登时灭尽。
端着缸的人又将手中之物换做剃刀,顺着蜥蜴后背上的脊椎骨将肉划分开来,朝两面粗劣地拨拉着。
又切出一块块由过熟到过生,渐变的肉,依次分发到每人手中。
恍若临行前饮酒一般,他们人人将肉捧在手心中,朝四面又是作揖又是行礼,随后便像壮士断腕一般大口将肉塞入嘴里。
丁烟连连拍打着覃彧的肩膀,甚至忘了她原本就是被覃彧吸引的注意,“你、你快看。”
覃彧捏住丁烟的手腕,“走吧。”
“不管吗?”
“你想管什么?”覃彧反问道。
饿极了的人什么都会塞到嘴里,城里的百姓被逼到绝路,又有什么歪门邪道之事是做不出来的。
即使在日光的照耀下,丁烟依然觉得遍体生寒,她叹了口气。
正在此时,那群吃下蜥蜴肉的人个个开始焦躁地在原地打起摆子,像是癫痫发作,一步一颤地走向日光照不到的暗处。
“等等。”丁烟揪住了覃彧的袖摆,她隐隐觉得,在这群吃过蜥蜴肉的人身上会发生些什么,“我跟上去看看。”
覃彧拦住她,“高映叶很可能醒了,你去找她。我去探探,到时候再去巫医处汇合。”
倒是有理,丁烟点头应下。
自此地,丁烟与他朝两侧分道而行,覃彧临行前也不往嘱咐道,“如若遇上意外,不妨先回魔界。”
“嗯,我知道的,你也小心。”
比起自己,丁烟更担心覃彧会胡来,这边城中处处透露着诡异。魔界的蜥蜴之毒四散至人间,更像是冲着覃彧设下的陷阱。
丁烟一路回到巫医处,一路打量着路边游荡的人们。
他们似乎在有意识地朝光亮处汇集着,有些晒了整日太阳的人逐渐回复了气血,也不似之前那般虚弱;有些藏在犄角旮旯的人则变得枯瘦而干瘪,最后化作一潭浓水,连骨头都不曾剩下。
边城南北的两处城门都已被人封上,留有重兵把守。
这座城真正成为明周与南疆两地间的边界,那些自南疆往北而去的兵马也就此切断了后援补给,无异于羊入虎口。
渐渐靠近巫医处,只见曾经送入其中的残兵重新穿上甲胄将此地当做要塞死守,应是已经知道了那些蜥蜴具有传染性。
丁烟从天井落下,自后门入大堂内来回转了几圈,却找不到高映叶的人影。
想来高映叶也算是巫医处的名人,寻了几人问她平日睡觉的住处,朝着他们所指的方向找去。
行至一半,她明显感到无根水的气味,从相反之处传来,
高映叶也明了无根水的重要性,肯定将其随身携带,丁烟未曾多有犹豫,还是寻着无根水的味道朝着另一侧而去。
这边正好是昨晚那个异变妇人所住的方向,愈往里走,围在两侧的巫医便愈多,堆挤在一处,好似在看热闹一般。
丁烟刻意挨着墙边,不易引起其余等人的注意,也有较大的空余。
拐过一个弯,便又嗅到浓郁的肉焦味,仰头看天,只见炊烟袅袅,黑灰阵阵。
思及方才和覃彧一同在瓦上所见的景象,丁烟心中一阵发紧。
拨开人群,疾步向前,又听到上次在大堂中曾听过的唱词,伴着歌舞声,丁烟来到燃了炊烟的小院中心。
木柴高架,烧的却不是蜥蜴,而是那个妇人的躯体。
高映叶正立在人群的最前圈中,只见她面色凝重,眉目戚戚,心有哀思。
丁烟忙询问左右之人,“怎么就将她架着烧了?”
“中蛊毒了呗,没治好,只能烧掉。”
看她面上的表情不似作假,那妇人饮了高映叶用无根水制成的药,却终没能撑过去。
“巫神再上,收去此间污浊之气,保我众人安康。”
领头的舞者见柴火中的妇人已然全身均燃起大火,忙跪在柴堆前脱起双手,像是得了天启一般震颤着身躯。
一时间,除去丁烟与高映叶外的众巫医也随之跪倒在地,齐声高呼道,“巫神再上,收去此间污浊之气,保我众人安康。”
丁烟来此之后,仪式又进行了小半个时辰,眼见着日头西下,不时便会降下夜色。
待众巫医四散开来,丁烟赶忙拉着高映叶找了个没人在意的空地。
她见高映叶恍惚还沉溺在哀思中,只得劝道,“你已尽你所能,不必强求。”
“巫医处被封了。”高映叶顿了顿,缓缓叹气,“又该怎么出去?”
丁烟也不知高映叶今日睡了多久,外面的情况可能远超高映叶心中预计。
作为一名医者,隔墙之外恍若人间炼狱,就算她和覃彧将高映叶一路带着,难保她不会想沿途救治原本没机会救活的难民。
丁烟犹豫片刻,“被封的不止巫医处,这整座城都被封了。”
“我记得你曾说过,这城中蔓延的疫症源于修仙界,对吗?”高映叶像是累了,靠在墙边,一副颓然模样。
蜥蜴卵出自魔界,严格而言是修真界。
可她也没必要同高映叶解释得那么清楚,只是点头道,“对,源于修真界。”
回答她的是良久的静谧。
高映叶仰头望天,晚霞烧红了目光所及之处,血一般红。自学医以来,她就如奇才临世,敢用他人不曾用过的医治之法,游历诸国、学习各种奇方。
无论是遇上皇亲国戚,亦或是亲临战场,逢刀光血雨,她都不曾有过怯懦。都不曾像现在这般,招架不住病症,找不出原因,用不了良药。
那位感染了疫症的巫医妇人经过烈焰灼烧,如今变作团灰屑,也不知会被埋在何处。
丁烟试探之下几次想出声安慰,都不知说什么才恰当。
还是高映叶理好情绪,右手握拳抵在丁烟的肩上,“我们做个交易吧。”
丁烟挑眉,高映叶能拿做筹码的东西,只能是无根水。
又有何物在高映叶心中能与无根水相提并论?无根水是神药,有了它,医治凡间病患失败之数,百中无一。
“就以无根水为筹码,若是事成,我将它双手奉上。”高映叶清了清酸涩的喉头,胸中突然畅快起来,“要求想必你也有猜到,这一城之人患病,找你求一副仙方解药,不难吧?”
还未等丁烟回答,一团硬物自二人身侧从天而降。
仰头看去,覃彧卓然立于墙头,指着他方才扔到地面上的一物道,“何必迂回求药?本尊与她还是将你带往修真界,药方需医者自寻。此物赠与你,穿上它,你便随我们二人明日天明出发。”
丁烟走近,拎起覃彧扔在地面上的那团类似于动物皮屑一般的东西,双手展开一看,原来是张完整剥下的蜥蜴皮。
这皮的中心处还有些灰黑的炭色,丁烟若有所思,抬眸望向覃彧,“这就是刚才被架在炉上烧着的蜥蜴皮?”
“刀枪难入,火烧不化,实为宝物。”覃彧颔首,“你我二人若有万一,兼顾不上,她还能自保。”
这蜥蜴皮虽说被覃彧从肉上剥下,却多少还带着些血肉。好歹是平日见惯了大小开胸、开腹的场面,高映叶也只是皱了眉,仍伸手接过。
覃彧这番说是主动赠予,可礼物怎么着都说不上好看。
丁烟强笑着靠近高映叶,“别听他的,这东西还需处理,怎能随意穿到人身上?”
高映叶却隐隐下了决心,她将这皮卷起,抱在身前,“不妨事,我自会处理。”末了又朝覃彧道,“那便一言为定,明早清晨,我便在此处等二位。”
还未等丁烟说些甚么,高映叶便提溜着覃彧给她的皮,一路撇下二人离开。
这下倒是与之前没了区别,怎么找都要带高映叶上路。
“如何,有什么发现?”她自与覃彧分开,过了也有小一个时辰,他不肯能只剥了张皮带回来。
覃彧这才从墙头翻身而下,面色多少有些凝重,“城中有魔修盘踞,恍若筑基后期,隐匿在郊外。”
筑基后期的魔修,与他们二人修为相当,却保不定其人是否带有异宝在身。“那你还要带高映叶一齐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