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穆炎拿起扑克牌在指尖旋转,正面的红心皇后在灯光下泛出油墨的光。
无法控制地,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画面,与萧进相识至今。初遇时他站在韩韶军身后目光探究,捉弄孟秋他恶劣又骄傲像个十足的变态,追究打人闹事者时他表面上漫不经心暗地里把一切都安排妥当,还有赌场一晚,他一掷千金,风流本色中处处挑逗。至今仍然无法看透他的内心,他就在那里,似一阵风,无形无色,想抓却抓不住,想走却又被狂风困住手脚。
坐久了,又睡不着,丁穆炎干脆穿戴整齐出门,他来到一家酒吧,要了一杯酒,一个人坐在角落。
游轮上有好几家酒吧,丁穆炎挑的这家比较安静,灯光打成柔和昏暗的暖色调,一位穿着燕尾服的钢琴演奏家在台上弹奏,一曲接着一曲,旋律如流水一般盘旋,优美动听。酒是低度酒,果味多过酒味,他不太喜欢喝酒,总认为酒精会麻痹他的神经,让他握不稳手术刀。
不远处坐着一对情侣,他们亲昵地靠在一起,不时搂抱亲吻,甜蜜而热烈。丁穆炎就望着他们,望着浓烈的爱情气息,望着浑然忘我的两个人。
他本来是想喝杯酒培养点睡意的,没想到越喝越兴奋。台上的演奏者已完成了工作向大家鞠躬离场,丁穆炎不知怎么搞的,脑子一热,朝钢琴走去。他整了整衣领,端端正正地坐在钢琴前,双手自然地垂落在琴键上。酒吧里的人不多,但都注视他,注视着这个不请自来的人。
他已经很久没有弹琴了,对钢琴有点生疏,他在上台前安全没有想过要弹奏什么,当他坐下的那一刻,他耳边回响起《月光》的旋律,至于为什么他不太清楚,只是伴随着音乐,他想起了萧进狡黠的笑容。他回忆了一遍琴谱,轻抚琴键,当第一个音符敲响,对于钢琴的感觉瞬间回来,所有的动作,手指的弹动,每一小节的衔接,就像泉水般喷涌而出,止都止不住。
好似寂静的夜里,海风轻抚,海浪轻摇,一叶小舟随波逐流,飘向月光洒落的天际线。
一曲终了,台下有稀稀拉拉的掌声,丁穆炎没有在意,但这时,在极近的距离,响起了连续稳定的掌声。丁穆炎朝掌声响起的方向看去,竟然看到萧进站在钢琴台边,正鼓着掌对他微笑。
“丁医生,好兴致。”他的笑容夜里皎洁的圆月,就像黑暗中的一盏夜灯。
刹那间,整个世界因为他而明亮,丁穆炎情不自禁地笑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萧进耸了耸肩:“只要我想知道,没有什么我知道不了。”
丁穆炎笑骂了一句,正要起身。
“等一下。”萧进环顾四周,从舞台后方拿出一把小提琴,站在钢琴边,“还会什么?”
这分明是要合奏的架势,如同一朵花在心头悄然绽放,一点娇艳,一点暖融,一点春意。
“我也不知道,你随便来。”
“随便来,唔,丁医生口气很大呀,我喜欢。”萧进试了几个音,“那我就随便来了。”
略一思索,萧进拉出了第一个音。
甜美轻快的旋律,洋溢着勃勃的生机,是大地复苏的季节,是春天的气息,萧进演奏的是《春天奏鸣曲》,活泼的音乐从他的琴弦上一个个蹦出来,春天的精灵在欢快地舞蹈。
精灵落在丁穆炎微微上扬的唇角,他在一个音后恰到好处地插入。
一瞬间,春天来了,春风吹过树梢,绿意铺满山坡,烂漫的春光驱散了每一处阴暗的角落,漫山遍野开遍了鲜花,小溪在奔腾,鸟儿在鸣唱。不像京胡音色那般高亢脆亮卓尔不群,小提琴音柔和圆润,与刚健的钢琴音完美地交融,彼此衬托,互相鼓舞,蓬勃的朝气扑面而来,两颗心在昂扬的旋律中一起跳动。
“没想到你真会弹钢琴,还以为只是说说的。”下了台,萧进要了杯酒坐在丁穆炎身边。
丁穆炎看上去心情不错:“这句话应该我来说才对,你拉的不是胡琴吗,怎么变成小提琴了?”
“学起来容易,我就学了。”萧进一句话尽显学霸气概。
“嗯,拉得不错,像模像样的。”
两人相视一笑,很多话不需要说出口,很多默契是自然而然的,就好像他们一个说“来一首”,另一个说“行,随便来”,一个随手拉出旋律,另一个紧跟而上,不需要太多商量,一切水到渠成。
还有什么能比一个人懂自己更令人愉悦的呢?
“睡不着吗?”萧进的声音如他琴声般温柔。
丁穆炎垂下眼帘:“大概是睡多了。”
“抓紧时间,回去后你又要奋战了。”
“习惯了。”
两人漫无边际扯了一些闲话,残酒换了新杯,有了微醺的醉意。
“你这个人,为什么一点好奇心都没有?”萧进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丁穆炎眯起眼睛,知道他有话要说了:“什么意思?”
“虽然我玩牌输给了你,但是为什么你不问我,究竟那时候想提什么要求?一般人不都事后会好奇吗?”
“这句话你已经忍了好几天了吧?”丁穆炎粲然一笑。
萧进瞥了他一眼:“我明白了,你就等着我忍不住主动说是吧?”
“反正如果你真的很想说,总会说的。”
萧进点头:“嗯,你变坏了。”
“没办法,近墨者黑。说吧,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萧进黑白分明的眼眸闪了一下:“真要我说?”
丁穆炎不问,他难受,好不容易把话说开了,他又卖起了关子。
“随便你。”
“不能太随便啊,丁医生。”萧进的身体往丁穆炎的方向稍稍倾斜,温和而坚定地说,“做我的男朋友。”
笑容凝固在脸上,好像什么东西在胸口狠狠撞了一下,撞得丁穆炎头晕目眩,他以为萧进会提出什么奇葩甚至令人难堪的要求,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这句话。
太突然了,突然到令人措手不及,或者这又是什么新的玩笑。
“你说什么?”丁穆炎难以置信。
“我说,我想提的要求是:做我的男朋友。”萧进重复。
丁穆炎有点尴尬地扭头:“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为什么你会认为这是一个笑话,我很严肃的,也从来不把表白当成随随便便的笑话。”萧进认真到郑重的地步。
“表白”两个字又刺了一下丁穆炎的心脏,大概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能像萧进一样,一次又一次给他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