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异闻带而来的始皇帝,被封禁在了这茫茫混沌之中。
祂那双金色的眼眸沉思、扫视着四野流动的无名之雾,这一刻的混沌交织,就像世界还未诞生之时的风景一般。
万物都呈现雾状,完事都介于有形无形之间。
而祂在这里、出不去了。
‘联系圣躯...联系失败...’
‘发送信息失败。’
‘错乱、错乱。’
祂的脑海中,嗡鸣不断。
罗维道:“不用想着联系你的本体了,没用的,进了这里,即便是你的本体来了也跑不出去,何况是你呢?”
眼前的‘始皇帝’并非是本体。
来自已被剪定的异闻带的这个始皇帝,祂在自己那个世界线还存在的时候,就早已实现了‘圣化’,祂的本体是一架持有匹敌原初规格计算力的计算机‘阿房宫’,原本高居于世界的顶端,主宰着万物,祂以其为基础、统一了他那个世界的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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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在人理剪定之后,异闻带消失,那本体却仍存在着、没有崩溃,而是落入虚数之海中,与被释放而出的万千的‘仙人分身’构建着联系,作为制造无数特异点的中转站。
以往,始皇帝也正是利用这个方式、统合无数的分身,在各个世界行动。
设计特异点、引导历史扭曲。
一但有任何错漏,也能输送给本体,获得‘实验数据’以及力量的援助支持。
现在却失效了。
“有意思、我竟然,陷入了你们的算计之中了吗?这个世界线,果然太有趣了,呼哈哈哈!”异闻带的始皇帝纵声大笑着。
他道:“你们是要驱散我吗?”
“你的存在,对于我们的世界而言,始终都是一个威胁。”就如罗维一般,祖龙庞大的龙的影子犹在、却又从中缓缓地走出了一道高大的皇帝的影子。
头戴冠冕,衮服之上玄鸟振翅、手抚腰间剑柄,珠帘掩盖下的面容锋眉轻蹙,一双金色的眼眸有如鹰隼般、唇边胡须微翘起,俊朗、庄重而威严、
相比起他,面白无须的异闻带始皇帝像公子、像仙人、像知识渊博的方士,却唯独不像一个皇帝。
就如同异闻带的始皇帝自己说过的,他在自己所能触碰到的每个平行世界的‘大秦’都留下了能够制造‘特异点’的影子。
这对于祂自身来说,仅仅只是一次次的尝试,一个又一个的实验。
自身的世界已经崩坏、被剪定,但作为统一了世界的大秦皇帝,祂仍自认为自己担负着‘人理’的责任。
必须找到一条确切可行的道路。
必须找到一条能够无限延伸的世界线。
然而、祂的本意或许是好的,但祂没有考虑到每个世界线的人,没有考虑到芸芸众生、都是活生生的生命。
这点,却也恰恰是始皇帝与罗维所不能容忍的。
始皇帝不能容忍自己的意志被他人所操纵,罗维更不能容忍特异点的存在。
当然,最初的始皇帝其实是不知道这其实就是另一个自己的。
他是一直到走上了化龙的道路,并且将自身与神州大地结合,才知晓其身份——以一广袤大国,九州浩瀚之大陆的重量,窥破其身份,并不困难。
于是他开始设计,令妖魔显现是为此,与罗维交手,也是为此。
“你说,你已统治了你那个世界两千年,但你一定忘却了作为皇帝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嬴政沉眉,道:“位居皇帝之位,最重要的、不是自身的能力,不是自身的力量,而是如何用人。”
用人、御下。
这才是治理国家的根本。
但异闻带的始皇帝需要吗?
祂不需要。
因为祂的计算力能覆盖整个星球表面,任何的问题、在这庞大而精密的数据库海量信息堆砌之下,也能在瞬间获得最完美的解决。
在完成‘圣躯’之后,始皇帝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祂一人、既是一个世界。
“你是圣,是神,是裁决万物的神圣,但你,早已不再是皇帝。”嬴政咧嘴、唇上胡须抖动着。
始皇帝怔了怔,金色的眸子突然流露出一丝的...怀念:“皇帝存在的方式吗?”
“没错,此为寡人所认为的,皇帝存在的方式。”始皇帝理所当然地道:“皇帝应为万民裁决他们所不能裁决的,应带领万民走出他们所不能走出的困顿。”
“但万民,都应该有自己的位置,有自己要前进的方向。”
“寡人作为王,所要做的、仅仅是让大部分人的力量向着同一个方式去使用,带领帝国向前!”
这既是这个世界,嬴政的意识。
与异闻带而来的始皇帝相似,而不同。
这是一场皇帝与皇帝的辩论。
年轻而理想的皇帝。
与完美而尊贵的皇帝。
混沌之核前,无穷触须延伸、罗维伸手从触须上摘下了一个金斗,直接将之当成个乘酒的酒器,从中摇晃出醇香的酒水、吞入腹中
他眯起了眼睛,没有参与两位‘始皇帝’之间的辩论。
但他的立场从始至终,都是坚定而干脆的。
混沌已斩断了异闻带而来的始皇帝的退路,斩断了他与虚数之海中的本体联系的可能性,让祂再无后退的可能性。
今日,他必要与嬴政联手,将之从这个世界拔出——
斩断。
让世界回归正轨。
让万民走向只有。
“有趣的思想、而且,让我觉得分外怀念的思想。”始皇帝沉思刹那:“但你看看你如今这幅姿态、你,还需要他人的帮助吗?”
“需要。”嬴政颔首,道:“因为在这个世界,寡人并非最强。”
寡人尚有平等的存在。
也更因为寡人已见过那众生的力量。
异闻带的始皇帝也终于反应过来,他笑了:“呼哈哈哈、原来如此,这便是造成你我不同的原因吗?”
孤高强大的始皇帝立于所有人都无法企及的位置上,完成了‘圣躯化’后,更一跃成为裁决万物的主宰。
然而这里的嬴政即便完成了化龙,即便统合了神州大地,他也仍不是无敌。
有人与他平等。
有‘天’,能与他交流。
‘天’认为,万民的命运应该由自己来掌握。
所以嬴政没有认为自己一己之力便能裁决所有,没有认为自己为万民决定他们的命运。
他是皇帝,是万民的皇帝。
而异闻带的始皇帝...
在漫长的时光里,早已成为了自我的皇帝。
这是不同。
是时光维度上同一个存在的不同,也是不同经历所导致的、同源的两者的差异。
一分差异,便是一阵翻天覆地的扭转。
悬殊到近乎陌生。
悬殊到近乎两个人般。
始皇帝却反而更加期待了起来:“你们确实已经封住了我,我也确实离不开,但是——变化,已经开始了。”
“东方世界的历史,大秦统一六国是毫无疑问的关键点,若发生扭曲、也必然会成为特异点。”
“现在,始皇帝真正意义上地化为了‘祖龙’,你的身躯与神州大地融合,你的存在与九州山河同源。”
“你的存在,已是最大的‘特异点’。”
“你们、要怎么办呢?”
“怎么办?这不是...理所当然地选择吗!?”嬴政笑得理所当然,他看向了罗维,他道:“大秦...不,是华夏,就拜托你了,我大秦的天,我华夏的天!”
一统九州炎黄的华夏之主拂袖屈身,向罗维郑重行礼。
身后混沌散开,无穷触须演化、挥动无穷法宝,罗维望向始皇帝,他也在这一瞬间,知道了他想干什么,但没有说什么,而是道:“我会的。”
“呼哈哈哈...有你这句话,寡人就放心了!”嬴政笑着扬起了头:“你说寡人要怎么抉择?”
“寡人额的抉择、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吼、吼、吼!
巨大的龙吼回荡而起,咆哮于混沌之间,也在瞬间穿透这三十六重天的天界至高,落到了茫茫人间。
‘盘’上汇聚的仙神同时垂眸。
茫茫人间的无穷众生也在此刻汇聚。
秦国、咸阳,大狱之中,有人轻声咳了咳,穿着白袍的少女扬起了脸、目中带着几分不可思议:“这是...”
“你现在明白,为什么你刺杀了皇帝,皇帝还不害你的姓名了吧?”在她的面前,有人站着,轻声呢喃:“今年,祖龙死。”
今年、祖龙死...刺杀了始皇帝,明明是十恶不赦的重罪,却仍活下来的荆轲微微瞪大了眼睛,咀嚼着这句话。
祖龙会死吗?
那么强大的存在,除非是祂自己想要死,否则、祂是决然死不了的...
是的,除非是祂自己想要死!
这一刹那,混沌迷蒙散开,嬴政庞大的龙影从三十六重天缓缓俯身落下。
那庞大的影子出现在现世,远远看去、天空漆黑的云层仿佛是无数漆黑的鳞片,翻涌、滚动着,那是‘祖龙’在翻身。
但在无穷细密的碎片中、却有一角残破。
一角欠缺。
那是被荆轲斩出的‘缺口’,是荆轲在嬴政的身上留下的伤痕。
祂是故意被荆轲伤害的。
因为他要借其能力、借其对自己造成的伤害,完成自己‘化龙’的最后一步。
从有形之龙。
化为无形之龙。
从有形之物,
步入无形的显现。
“朕统六国,天下归一,筑长城以镇九州龙脉,卫我大秦、护我社稷。”
“朕以始皇之名在此立!”
浩大声音随之传扬,自九霄而落。
那是始皇的意志。
那是‘嬴政’的理念。
这一步,本就是他化龙的最后一步,本就是他从异闻带的始皇帝获取化龙之法后所有的想法。
他是‘始皇帝’。
始祖的皇帝。
始祖的概念因他而显现,始祖的存在,也应当永恒。
“朕在,当守土开疆,扫平四夷,定我大秦万世之基!”
“朕亡,亦将身化龙魂,佑我华夏永世不衰!”
“此誓,日月为证,天地共鉴,仙魔鬼神共听之!”
他所求,与异闻带始皇所求,从始至终、都不同。
异闻带始皇追求永痕的统治,追求永恒的裁决。
而这里的嬴政。
追求的、是永恒的守护。
是身虽死,意志犹在,是“佑我华夏永世不衰!”
他为始皇帝。
他求天下一统,自此以后,万世皆为其后世之君,求二世、三世。
他所求,自他之后,皇帝皆为‘龙’,他为祖龙——
他为万民。
他为天下。
昭昭有秦、昭昭日月!
“恭送始皇帝!”
“恭送、始皇帝!”
“恭送始皇帝!”
“...”
秦楚齐燕赵魏韩...已一统的昔日各国之地,都有人心生感应。
昔日敌国、今日仇敌,甚至就连那天上的仙神也都在此刻做出了回应。
就像嬴政曾立下的宏图伟业,要立天上众仙也为他惊叹一般。
这一刹那,万民同拜,这一刻,仙神俯首,这一瞬,就连来自异闻带的始皇帝也沉凝不语。
今日,始皇死。
但这一日。
泱泱华夏、复归于此!
因始皇虽死,其魂魄却能永恒驻留、因天下一统,已随祖龙显现,融入每个人的意识之中。
嬴政所化无形。
即为‘一统’的概念。
“华夏、华夏,华服礼仪之邦,泱泱大夏之美。”
“你见到了吗?”
“那万千俯首的人不是因被统治而臣服的俯首,而是发自内心尊敬的礼仪,那万千躬身的人不是因为被压迫的躬身,而是源于他们意志的抉择。”
“这万民是万民,他不是你的试验品,这华夏是华夏,但这是我们的华夏,不是你的华夏。”
“你虽称始皇帝。”
“但你只有开始,而无延续,你只有一身,而没有后继者。”
“所以在我看来——”
“你,从不配此名!”
罗维终于望向了那变得越发沉默的异闻带始皇帝,他心生感慨,对那主动赴死、主动求‘生’的嬴政的感慨,多少也带有些羡慕。
但他只是敲击着、令那无需的触须蠕动盘结,擂鼓声次序回荡。
他悠悠开口,如轻声而歌。
他道:“今日,始皇生。”
“今日,祖龙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