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先生,需不需要我同《九龙商报》报馆打个电话,这种哗众取宠的新闻标题,很可能会使您与魏家沦为街头巷尾的笑话。”律师莫纳理仍然是那副呆板木讷的表情,顶着两个大号的眼袋,声音低沉的开口问道。
魏善光坐在樱桃木材质的办公桌后,津津有味的看着《九龙商报》关于自家祖坟被盗掘的新闻报道,等把整篇新闻看完,把报纸抛回桌面上之后,才对莫纳理说道:
“一群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自己已经活成笑话的穷人,他们也配取笑魏家,如果他们已经落魄至极,都能有心情笑话我,那当然是助人为乐的好事,没必要摆出气急败坏的嘴脸登门,这种事本就瞒不住,随他们去传罢,何况我看这份新闻,取笑魏家倒是其次,很明显是借着这件事曝光长生行的黑幕,如果真的像新闻上讲的那样,除了魏家,这种事长生行做过很多次,那刚好推波助澜,借着那些苦主向准备把整件案子当成普通盗墓案的警方鬼佬施压,我要做的,是把骸骨尽快寻回来重新安葬。”
莫纳理点点头:“明白,我帮魏先生您去先行了解一下,看看是否真的有其他苦主存在,能在跑马地坟场安葬亲人的苦主,就算如今落魄,当年也该是华人绅商中的知名人士。”
魏善光用满意的目光打量着莫纳理,带着笑意说道:“一副总是看起来睡不醒的模样,却偏偏头脑反应快的吓人,穿着西装却不像绅士,你真是英国人中的异类。”
“严格来说,我本就不是英国人,而是一名来自爱尔兰的凯尔特人。”莫纳理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敷衍的微笑:“只不过为了方便工作,才拿着英国护照而已。”
魏善光朝自己这位缺乏幽默感的律师摆摆手:“再见。”
“魏先生,根据我从政府供职的英国朋友那里收到消息,政府正准备招标开投亚皆老街,九龙塘,鹤园,马头角,土瓜湾,大石鼓一带的石塘(石塘:即石矿),福安石业,大亚石业,安达臣石业,嘉华石业都已经进行前期准备。”莫纳理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收敛笑容,再度对魏善光说起生意场上的消息。
魏善光从桌上的雪茄盒里取出一支雪茄,用点火器慢慢的烤着,嘴里不以为然的说道:“我只想要拿下北角七姊妹石塘的政府商办许可就可以,让你那些英国朋友最近省些拉魏家入局的心思,想赚钱去找别家啦,魏家近期没有太大胃口,水泥工厂,四海船厂,七姊妹石塘这三种生意相辅相成,足够我安稳赚钱,像现在这种临时的军政府,我抬座金送上门,买个承诺,万一过三五个月,真正的港府官员赶回来重新管理香港,对之前的承诺不认账,军政府又已经解散,难道逼着我划着渔船,去追那些军政府官员的军舰,求他们把收的黑钱退还给我咩?”
“可是伦敦那边之前希望魏先生……”莫纳理灰蓝色的眼眸盯着魏善光手上的那团火焰,嘴里提醒道。
“啪!”魏善光熄灭点火器的火焰,看向莫纳理:“我说过,香港魏家,是我话事,不需要我父亲远在伦敦,仍然教我做事。”
房门被从人从外面轻轻叩响,保镖阿基的声音响起:“魏先生,盛嘉树带来了。”
“进来。”魏善光吸了一口雪茄,冷声朝莫纳理说道:“出去罢。”
办公室的门被阿基从外面推开,随后带着盛嘉树走了进来,莫纳理则等两人走进房间之后,转身脸色平静的走了出去,把门从外面带上。
魏善光咬着雪茄,打量着盛嘉树,慢慢浮现出微笑:“请坐。”
盛嘉树坐到旁边的沙发上,双手抚膝,有些紧张的与魏善光对视:“魏先生,不知见我因为什么事?”
魏善光从办公桌后慢慢站起身,走到房间角落摆放的一台红木珐琅雕花冰鉴,从里面取出两瓶带着寒气的可口可乐,走到盛嘉树旁边的位置前坐下,语气随意的说道:
“外面很多中国人都有板有眼的说我亲手杀死过很多人,所以现在搞得我想请个秘书泡茶冲咖啡都请不到,只能放些这种即开即饮的汽水招待客人,唯恐我一时发怒,就对身边人痛下杀手,你信不信我杀过很多人?”
盛嘉目光警惕的盯着魏善光,慢慢摇头:“我今日之前都未听过魏先生你的名字。”
“未听过也无所谓,我们只聊你听过的事就可以。”魏善光把手里的可乐递给旁边沉默站定的阿基,嘴里温和的对盛嘉树问道。
阿基左手握住汽水瓶,用右手戴着一枚银色戒指的无名指扣住瓶盖轻轻发力,“啪”的一声把汽水瓶瓶盖打开,递还给魏善光,魏善光把打开的可乐递给盛嘉树:“你来自省城,应该对这种东西喝得惯罢?”
盛嘉树接过可乐,握在手里:“不常喝。”
“长生行行首杨震峰死在寿仁长生店外,我对这件事比较好奇。”魏善光接过阿基递来的第二瓶汽水,慢慢尝了一口,随后哈了口气,打量着手里的汽水瓶:“很凉爽,我真是觉得中国人造出来的冰鉴,比鬼佬造出来的冰箱更实用,那些冰箱整日嗡嗡响,吵到人头痛,摆在办公室又大又蠢,哪像这种只需要每日添些冰块就一样保温制冷的中式冰鉴,我这台冰鉴是清朝乾隆年间的,保温效果与刚出厂的冰箱简直都没有分别。”
盛嘉树抿了抿嘴唇,低下头避开魏善光投向自己的目光:“关于那件事,其实我已经被差人录过口供,如果魏先生想听,我当然不介意帮魏先生你再讲一次。”
魏善光听得轻轻颔首,放下可乐伸直左臂,朝着办公桌的方向招了招手,阿基快步走过去,把办公桌上的一份档案袋取来交给魏善光,魏善光握着档案袋,轻轻用档案袋的尾部碰了碰盛嘉树握着可乐瓶的右手手背。
盛嘉树不解的看向魏善光,魏善光没有开口,仍然用档案袋轻轻拍着盛嘉树的手背,盛嘉树放下可乐,接过档案袋,看到魏善光示意自己打开,盛嘉树拆开封口,从里面取出一叠口供纸。
“口供就不用再重复,毕竟大家都很忙,你这种年轻人肯过来陪我这种老家伙聊聊天,我都已经感激不尽,不如你简单帮我解答几个口供纸上的问题,我这个人脾气很古怪,非常喜欢寻根究底,如果得不到想要知道的答案,就会发火。”魏善光咬着雪茄,眼神无辜的看着盛嘉树:“不过你放心,我只会用为我工作的人做出气筒,比如秘书啊,司机啊,保镖啊之类,绝不会对刚见一面的陌生人大发脾气。”
盛嘉树动作有些紧张的翻看着口供纸,显然每一张都已经被魏善光仔细阅读过,甚至用钢笔在上面做了很多标注与疑问。
“而为了尽力避免被我当作出气筒,我身边的人会很紧张,比如你犹豫,没有及时回答我的话,就容易导致他因为紧张而对你做些出格的事情。”魏善光笑容灿烂的拍着盛嘉树的后背,如同慈祥的长辈在安抚子侄:“到时可能会有些痛,需要你忍一下。”
“进门时,魏先生问过我一个问题,信不信你杀了很多人。”盛嘉树翻阅着这份从警署内拿到的,如假包换的口供,嘴里轻声说道:“我刚才忘记回答,现在我想说,当然相信。”
魏善光咬着雪茄,笑着开口:“相信就好,肯因为几句话就相信他人的年轻人,现在已经不多见啦,我第一个疑惑,想请问盛先生,来香港不过三五日,就能让初相识的同事肯为你卖命,让老板娘肯乖乖听你吩咐行事,怎么做到的,不如教教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