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元风初寒正站在军帐内端详着元风部地形图,突然外面传来了沈云临的声音,阿雨泽走进来:“少主,白则宁要见你。”
元风初寒头也不抬地道:“让她进来。”
“是。”阿雨泽走出去将沈云临带了进来。
“元风初寒,我们来谈谈条件,你到底要如何才能放我走?”
元风初寒目不转睛地道:“那个女人呢?”
“她不肯走,跟他们干活去了。”
元风初寒这才转身看她,眼中微愣,因为她将头发放了下来,编了他们草原的发饰,那柳眉下一双顾盼生辉的眸子,黑白分明,荡漾着令人迷醉的风韵。
沈云临见他半天不吭声,只是盯着自己看,于是伸手便拽了他一把:“说话。”
阿雨泽惊大了眼睛,指着她狠得牙痒痒地道:“喂!你别太过分啊,你眼里还有没有少主了!”
沈云临扫了阿雨泽一眼,只得松开手。
元风初寒道:“你这头发,谁给你梳的?”
“关你什么事。”沈云临没好气地道。
元风初寒失笑,放下了书,“想走可以,等你的伤好彻底。”
沈云临一愣,半信半疑地道:“就这么简单?”
元风初寒点点头,“就这么简单。”
“好。”沈云临挑眉,转身离开。
元风初寒再次低头轻笑,眼睛里都是一汪春水。
一旁的阿雨泽看得一愣一愣,他道:“少主,就算那小子长得确实比一般的男人好看,可是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他还拽你衣服!”
元风初寒的笑容顿时收敛,一道严肃的目光扫向他,“出去。”
阿雨泽一脸的委屈,可又不敢不从,只得退出了营帐。
有了元风初寒的承诺,沈云临很快便和这片草原融洽起来,或是跟着奴隶们一块修筑营地,或是跟着老人学煮马奶酒,或是跟妇人学习草原舞,或是跟士兵们练习驯马射箭。
整个黔霖军的军营都对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好朋友充满好感与热情。
这日,沈云临正在加固羊圈的栅栏,突然看见琅西带着一群被绳子绑着的人从面前经过。他们身上穿着黑色的长袍,袍子上满是污泥,有的甚至只穿了一只鞋。
她没有多想,待那些人走过后,继续干着手上的活,低头的瞬间,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连忙抬头看去,一眼就看到了最后面的那个瘦瘦小小的身体,那是小九!
她急忙丢下了锤子跟了上去,见琅西带着他们去主营见过了元风初寒,然后去了奴隶营。
琅西给了他们水用来洗身体,然后让他们换上了这儿的衣服,然后给他们重新戴上脚链,带着他们去干活,
训了好一番话之后,琅西便离开奴隶营,只留下了看守的士兵。
沈云临正要前去时,突然看见一个人朝着小九便扑了上去,二话不说就掐住了他的脖子。不等士兵们上前,沈云临就急冲了出去,一脚将那人踢开。
“小九,小九!”沈云临扑在他身上,见他脸都憋紫了,抓着脖子便干呕起来。
“干什么?!”看守的士兵见那男人还想动手,一脚就踩在他身上控制他。
小九扭头就看见了沈云临,似乎有着无限的委屈,他一把抱住她,嘴里叫着,放声大哭。
沈云临不停地轻抚他的后背安慰着他,“小九,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应该在定阳吗?”
小九继而愤怒地指着黔霖军的士兵,充满恨意地比划着什么,可是他的情绪太激动了,沈云临根本看不懂他在说什么,“你慢点,慢点说。”
小九缓了缓情绪,然后一边比划一边抽哒着鼻子。
“沂河,水,冲,死人,定阳,爆炸”沈云临边看边断断续续地重复他的意思,片刻之后,她的眼眸渐渐地睁大,一把抓住小九的双肩,“你是说,沂河大堤被炸了,水淹进了定阳城?”
小九一听,再次放声大哭。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沈云临难以置信地摇头,“那怀雪呢?她在哪?”
小九哭着摇头,比划道:“她被他们抓走了。”
“是他们吗?”沈云临抬手一指那个看守士兵。
小九点点头,继续比划道:“水淹进了定阳,淹死了好多人,我们逃了出来,被这些人抓住,用铁链锁着脚。”
“元风初寒。”沈云临怒不可竭,她“嚯”的一声站了起来,紧握了拳头朝着主营走去,临走时丢下一句话道:“看着那个小孩,他要是受了伤,我不会放过你!”
沈云临怒气冲冲地去找元风初寒,半路却被人从身后砸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时,是被一盆冷水给浇醒的,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长着血盆大口的狮子地毯,然后她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绳子捆得死死的,一个人从身后将她粗鲁地拽了起来,“阿父,就是这个小贼!”
沈云临抬头一看,见那座上坐着一个外形十分粗犷之人:鹰钩鼻,眼睛里透着瘆人的阴沉和算计。刚才的那声“阿父”迅速让她反应过来此人正是元风王依克姆普,她立马低头道:“见过大王!”
依克姆普道:“把头抬起来。”
沈云临抬头,与依克姆普视线相撞,他盯着她好一会,道:“确实不是咱们草原人,你叫什么名字?”
“白则宁。”
“听说你住在我儿初寒的营帐里,你和我儿是什么关系?”
“糟了。”沈云临心下飞快地转动着思绪,她本以为过去这么几天,元风扎纥不会将这件事上报。
元风扎纥在一旁道:“大王问话,竟敢不做答!”
沈云临当即说道:“扎纥少主恕罪,属下不是有意要对少主动手的,只是明州情况紧急,属下只想保全寒少主的安危,两位少主都是大王最器重的儿子,但属下被寒少主所救,不敢忘恩负义!”
“你说什么呢!”元风扎纥没想到她这么口齿伶俐,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道:“你再敢乱说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扎纥。”依克姆普出声制止了他,“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这个人是明州的士兵吗?什么叫为了寒少主的安危不得不对你动手?你说清楚了。”
沈云临说那些话只是凭着那日元风初寒和扎纥的对话以及扎纥的表情猜测出来的,明州献降那日确实没有那么简单,谁知她还没开口,元风扎纥就心虚地抢话道:“阿父,您别听他瞎说八道,明州的事就是那个小杂种”
“闭嘴!”依克姆普严厉一呵,他站起身来,威严逼人,“我说了多少遍了,那是你的哥哥!”
“他不是,他就是大临的小杂种!”元风扎纥提到这个,情绪突然变得激动。
依克姆普冲下来便抡了他一巴掌,“他是我生的,你说这话是连我一起骂吗?!”
“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儿子不敢。”元风扎纥被一巴掌打得头晕目眩,脾气立马消了下去。
依克姆普看了一眼沈云临,然后对帐外道:“去请寒少主来。”
“不用劳烦大王帐前之人,儿子来了。”话音刚落,元风初寒便急步走了进来。
依克姆普再次将视线扫向沈云临,他这个儿子平日里话是最少的,做事也从来都是冷静自持,没想到今天为了一个中原人如此风雷。
“阿父。”元风初寒站定行礼。
依克姆普回到自己的宝座,直接问道:“扎纥说明州献降失败与你有关?”
元风初寒道:“与儿子无关。”
依克姆普看向元风扎纥,“你说吧。”
元风扎纥抬手击掌,“带进来!”
语罢,一个士兵被人押了进来跪在地上,黑甲狼底,是黔霖军的士兵。
元风扎纥道:“明州献降那日,赵西堂设计欲杀儿臣,当日这个小贼就在明州士兵,儿子亲眼所见他和元风初寒动起手来,另外,儿子还知道其实攻陷定阳并不要十天,当时大军在第五天就已经穿过了荒棘沙岭,他却迟迟按住不动手,导致我军和盟军损失惨重。这个白则宁离开明州后做起了定阳统帅楚丰岩的幕僚长史,当时领兵对抗我军的就是这个小贼,阿父若是不相信,可以提一个从定阳抓来的奴隶问上一问,看看这个小贼是不是定阳将领!”
依克姆普眼中戾气扫向元风初寒,却不发一言,整个大账的气氛顿时凝结,令人不寒而栗。
而元风初寒,神色自若,丝毫没有变化。
元风扎纥继续说道:“这个黔霖军营的士兵就是最好的证人!”语罢,他看向那士兵,“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那个士兵浑身发颤,害怕得头都不敢抬,支支吾吾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快说啊!”元风扎纥不耐烦地一脚踢在他身上。
那士兵吓得,当即磕头道:“是是是!扎纥少主说的都是真的,在明州我见过这个人,确实是明州的士兵,少主在明州还联合这个人,想,还想杀了扎纥少主,之后在定阳也是他,带着定阳士兵与我军大战,他还伤了,伤了萠业将军,之后,被我们抓获,被少主救了,然后一路带回了草原。”
元风扎纥冷笑一声,立马拔出刀来架在元风初寒的脖子上,得意洋洋地说:“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与中原人关系紧密,通敌背叛元风部!阿父,要我说,马上拖出去砍了!”
“不是这样的。”沈云临从地上挣扎而起,“他说谎!”
依克姆普看着始终不发一言的元风初寒,道:“那你说是怎样?”
“属下,属下”沈云临的呼吸有些急促,一旦元风初寒出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那自己连小九都救不了,更何况元风扎纥本来就在说谎。她一咬牙,跪下道:“属下确实是大临人,户籍京都武成,但属下的家人因得罪朝中要员而被满门抄斩,是寒少主救了属下,属下愿意为侍为奴追随寒少主,所以,所以才去明州和定阳做细作。”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隐忍和坚定,元风初寒大为动容,只有他才知道她将自己的伤疤揭出来有多疼,也只有他知道一个大临郡主却主动向他国王下跪,该有多强大的心防。
依克姆普对这个回答倒是颇感意外。
元风初寒这时忽然动了,他向后一退,一拳砸在扎纥的脸上,扎纥惨叫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他看向依克姆普道:“阿父,白则宁确实是我安插在明州和定阳的细作,如果没有他,儿子恐怕要死在明州了。”
依克姆普道:“怎么回事?”
元风初寒道:“赵西堂诈降,是他通知的儿子,而扎纥却想趁乱射杀儿子。再者,阿父命我出征战定阳,元风扎纥是如何知晓定阳的局势,连黔霖军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
“你血口喷人!”元风扎纥立马反驳道。
元风初寒道:“我说的是真是假,自有阿父评定。”
依克姆普从鼻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显然已经十分不耐烦了,他“嚯”的起身,突然抽出身后的大刀大步走向那士兵,锋利的刀尖抵上他的脖子,顿时见血,“说,你刚才说的话谁教你的?说出来,我饶你一命!”
那士兵吓得魂飞魄散,当即就反水了,指着元风扎纥,将一切的缘由都抛给了他。
“你敢咬我,我杀了你!”元风扎纥怒不可竭,挥刀就要砍他,却被依克姆普一脚踢倒在地,怒斥道:“还嫌不够丢脸吗?!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蠢货!”
元风初寒将沈云临拽起来,对依克姆普道:“阿父,我能带走我的人了?”
“走。”依克姆普头也不抬,一双眼睛怒视着躺在地上一脸不甘心的扎纥。
元风初寒行礼道:“儿子告退。”语罢,他带着沈云临和士兵离开了营帐。
三人骑马回到了黔霖军军营后,那士兵脱下了帽子,突然以一种怪异的方式扭动起来,不多时,只见他的衣服撑了起来,骨骼清响,然后身体比刚才精壮了一倍,他那陌生的脸也慢慢地变成了琅西的脸。
这一幕将沈云临惊住了,她虽然听说过易容之术,可没想到竟然会如此匪夷所思。
元风初寒对沈云临道:“这不是易容术,它叫画骨,是一种锁骨之法,中原秘术,天下没有几人会。”
琅西朝元风初寒行礼,然后退出了营帐。
沈云临明白,元风初寒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她从来没有见过世上竟有这样的兄弟,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元风初寒伸手拉住她的手臂,“受伤没有?”语罢,他才发现她正用一种冰凉的眼神看着自己。
沈云临推开他的手,冷语道:“寒少主骗人的本事果真是天下第一。”
元风初寒心中一凛,“什么意思?”
沈云临冷笑一声,道:“你们炸毁了沂河大堤,引水淹定阳,还把逃出来的人抓来草原做奴隶!你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元风初寒道:“你知道了。”
“你果然知道。”沈云临握紧了拳头。
元风初寒道:“那是阿父下的命令,定阳从此以后就是一座养兵城。”
“你知不知道城里有多少百姓?有多少老人小孩妇人,就跟你军营的那些人一样,那可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就这么被你们淹死了,就算他们不是你们的子民,可也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啊,你们怎么可以做出这种违天道,违人道的事来!”沈云临说完,早已热泪盈眶。
元风初寒深吸了一口气,“我说了,那是我阿父下的命令,没有人可以违背。”
一阵心寒涌来,沈云临一双绯红的眼睛看着他,她失望不已地摇头道:“元风初寒,你也不过是一个没有心的提线木偶罢了。”
说完,她洒泪走出来营帐。